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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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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每一次去看望优弥,走在路上都觉得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优弥说。她想告诉优弥,她真的觉得很累,常常想丢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不分昼夜地睡下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照顾好小卓和小颜:小卓身体一直不好,从前都是吃补品,三餐极为讲究,又要骑车去那么远的学校,来来回回,璟担心他吃不消;小颜大抵是受了刺一直没有好,有时忽然六神无主,像是丢了魂。璟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照顾他们。但是优弥现在连半寸自由都不可得,告诉她这些,除了让她更难受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呢。优弥希望听到的是自己写作的进程,自己正在向女作家的身份步步近。优弥似乎亦害怕伤到璟,因此从来不问璟任何问题,只是等着璟来说,并且做出一副饶有兴趣在听的样子。于是璟说她收留了小颜,说小卓成绩很好,亦像陆叔叔一样擅长美术,说小颜是个可人儿,做得一手好菜,她又说大学都有什么课,有什么作业比较难做…惟独不提自己写作的事,她没说其实她只是给一些自己都不愿意再去看的言情杂志写情故事。优弥只是微笑地听,有时候表示欣和开心,她会说“真好”但是璟能到优弥的失望,也许因着她把自己的前程都用来做赌注,所以会那么心切地盼望着璟凭着斐然才华颖而出,令人刮目相看。璟于是很怕去见优弥,面对优弥期待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璟去看优弥的次数开始变少,有书、食品或其他用品她亦只是去邮局寄给她。几乎相隔一周多,优弥就会收到一个从可的小发卡到她喜的果汁软糖应有尽有的邮包,单凭这份心思,优弥亦可知璟对她的牵挂从未改变。

这一次优弥终于盼来了好消息。璟去看她,坐在她对面,努力用兴奋和喜悦的语气说:优弥你知道吗,我可以出书了,已经签了合同,很快就可以出了。璟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太重了,怎么亦不能装出喜悦万分的样子,刚才的表情显然有些夸张和矫情了。优弥表现得很开心,她连问,是吗是吗?真的吗?太好了。可是璟觉优弥心中好似也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这妨碍了她快乐,使她的笑容很僵硬,似乎只是脸上的肌被她的指令牵引,机械地运动。璟又想,也许优弥本不相信她,以为是哄她开心的。

一时间她们变得很安静。这个好消息并没有给她们带来预想的喜悦,她们已经在喜悦到来前的折磨中倦怠了,体会不到那尚在太远处的快乐。璟看着坐在对面的小个子女孩,她穿制服、戴着编号卡、头发齐耳,说话的时候亦不看人,总是低头含…可怜的优弥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她关心的问题恐怕只有如何和几个尖刻的狱友搞好关系、找个合适的机会申请调去做另一种劳动等等。其他的问题,她纵然悲悯,纵然关怀,纵然伤,亦无计可施。就如璟只是关心着房费价格,书稿换多少版税。这真是残酷——人在努力想同情和理解一个自己活动范围之外的人时,总显得有些生硬和笨拙。

两个女孩默无声息地坐着,不去看彼此的眼睛。她们终于明白,原来想要掏出心捧出给一个人,有时候也会缺乏路径。

卓找了小颜回来。他们很快便搬了家。大家没有一起商量如何布置半圆形台,大家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整个家的气氛没有恢复到从前,璟才意识到,她错了,新房子,令人喜的台并不能构成一个家。而那只猫,被她丢出去嘴巴磕在了楼梯的铁管扶手上,两颗门牙断裂去大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牙茬,尖利得可以划破舌头,所以它总是张着嘴,边一圈深深的黄口水留下的印记——璟没有想到它会撞到铁管上,她没有想要它血和失去最重要的两颗牙齿。

到自己是个坏人。那个晚上她梦到小卓抱着受伤的小猫来找她。他说,小姐姐,你从前很喜小猫的呀,现在为什么不喜了呢。继而梦一转,璟又看到自己坐在地都是凌牙齿的房间里,拼命从地上拾着牙的碎片,想要把它们再拼成完好。

然而璟没有时间去修正这个新家破碎的“牙齿”她必须开始写那个长篇小说了。于是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写小说,还要完成给杂志的随笔,不然就没有生活来源。开始她对这个故事并没有很多热,只是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地对待。它像是她每天面对的一片工地,每天和它相处那么长的时间,她甚至觉得厌倦。

小颜很愿意做饭,又做得比璟出,璟便不再去管。她暂时什么也不用管,只需好好面对她的小说。除了小说里的事,璟的确并不知道更多的了。从前订的惟一一份报纸搬家之后就被她中止了,因为这幢房子里夏天有冷气提供,多的电费要从好几个地方抵回来。璟也不买书——这曾是她藉自己的礼物,现在只是每隔几周会买书给优弥,自己亦没有时间去阅读。而这些似乎都是甘愿的,渐渐地璟怀疑自己得了自闭症。

璟有时候这样关在房间里,隔段时间也会有很强的思念——她如何能不见小卓。从前每从外面归来,都是小卓做好饭等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却觉得有他的关在,那么所有都是值得的。但是现在,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乏味无趣的璟,脾气暴躁并且神经质的璟,如何加入他们,和他们愉快地吃饭呢。每次看到那只在她的暴戾下失去牙齿的小猫,璟就提醒自己,要尽量少和他们在一起,不要再伤到身边的人。

没夜地写。太久的时间里,璟只在这间属于她的十平米的房间里。厚实的窗帘关着,看不出白还是黑夜。二手电脑常常死机,有时候她暴躁地拍打电脑键盘,可是郁怒之后终究还要继续写下去,只好等待它缓慢地重新启动。文件这样丢失多次,渐渐学会一边写一边存,亦不会再到那么生气——因为璟惟一的生活伴侣就是它。璟喜电脑胜于纸,因为在黑的房间里和白的屏幕彼此一眨不眨地对视,它的面苍白,像是一个多病的女子。与璟彼此惺惺相惜,在死寂的夜晚互诉衷肠。

璟在小说里写到一个女孩对猫的复杂的情。它是真实的,关在房间里写作的子里,她每天都听到猫的哀叫,非常大的声音,像是有人正要送它去死。但那声音又分明是充预谋的,像是故意要怒什么人,闹出点更大的事情来才好。璟很想冲出去把它从台扔下去,她很想听听在真正的危险中,它到底是怎么叫的。她的脑中幻化出一幕场景,那只猫宛若洁白海鸥在天空滑过,然后嗖地直冲地面。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厌恶这只猫,甚至总是有要把它扔下去的念头。也许是因为它的眼神。第一次它从楼梯上看到璟,大概就意识到这个疲惫不堪的女孩才是这个家的掌权者,但她看起来那么冰冷,似是再无多一分的恋可以分给它。因此它看璟的时候出抗拒的眼神,充中的气。璟正是察觉了这种气,让她觉得它已经离了一只猫应当有的温驯依赖的品,变成了一个小怪物。璟终于明白,并非所有的处于劣势的弱者都能令人同情。

璟忽然有些明白曼为什么那么厌恶她。她有一种潜意识地反抗曼的情绪,这种反抗,其实已经超出了被欺负时做出的合情理反抗,而是一种充攻击和杀伤力的姿态。璟一直努力掩藏自己的这股力量,可是眼睛里的气让曼看到了。曼知道璟藏着很大的危险,于是想要制服她。璟终于相信,所有的情都是有来有回,如此,恨亦如此,她和曼走到今天,定然不仅仅是曼的缘故。自优弥入狱,璟对曼的憎恨到达顶点,但她决然不会冲去找曼吵架愤,她知道,这好比做个疯了的小丑,发疯的样子虽让人害怕,但是总要停息下来,那时她仍旧是她,还是小丑。因此,惟有她不再是弱者,她让曼难受、妒忌,那心魔的折磨是最熊熊的火。她承认在心中诅咒过曼,尤其是在优弥刚刚入狱时,她心中时有恶毒的念头产生,在那里,化作对曼的诅咒,而这些天璟写着这只猫,忽然间心中平和了许多,她想,无论如何,自己再也不需要诅咒了。

这是璟第一次这样长时间集中力地写作。她开始初尝此间的苦痛。

“比想象得还要孤单。”璟对自己说。这种孤单并非因为远离人群,而是她发现在写作的这段时间,自己本不能选择间断、中止、放慢,她完全不能融入其他的事情当中,比如谈笑风生地吃一顿丰盛的饭,比如给自己挑选一件心的衣裳。她不能集中力于这些,哪怕没有灵,她惟一能做的是坐在电脑前等待灵再度出现。这等待可长可短,无人可知。璟绝望地想,这几乎像是钓鱼,如果你只是做出钓鱼的样子,却心不在焉,鱼竿摇摆不定,鱼一定不会上钩的。但是即便你聚会神,一动不动,鱼亦未必会被钓上来。璟几乎不能忍受这种死寂般的空等待,她烦躁、不安,听见猫叫就想冲出去教训它。在这样的空虚中,璟再度开始暴食。她有时会忽然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很多零食和方便食品回来。这样,她在那些焦灼的时刻不至于无所事事,茫然若失,她可以用吃东西来填充空虚,令自己显得忙碌、充实。然而她并不饿,吃的时候已经觉它们恶心,却怎么也停不下来。璟的胃已经在这些年的节食中萎缩了,吃下这样多的食物,本无法消化。并且长久以来,她用来克制自己的一直是曼。当她想要暴食时,就会告诉自己,这样会变得如从前那样臃肿可笑。你难道忘记了吗,清晨被曼打醒,她鄙夷地俯视自己,烟灰掉进她的头发里。她以极强的神力量克制自己不听指使的身体,可是这样的力损耗令她本无法把小说写下去。

无意之间,璟在翻看她为之写稿的一本杂志时,看到一篇有关暴食症的报道。里面提到了包括黛安娜王妃在内的五个女子是怎么困囿在暴食症里。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那些可怕的后果毫不在意,却只是非常深刻地把“暴食催吐”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璟第一次刻意令自己呕吐是在一个六月中的深夜。那天猫叫得很凶,不知小颜和小卓在做什么,小颜大声地笑起来,她显然没有认为猫的叫声有什么不妥。璟克制自己不要出去制止他们,她也许会伤害那只猫,也许会令小颜受委屈,于是她只能不停不停地吃。在吃下那么多的甜食之后,璟更加没有灵。而那得可怕的肚子时刻都在提醒她后悔。她坐立难安,终于冲到洗手间,在马桶前弯下身子,一只手进喉咙里面。手指一直探伸进去,很顺利地,璟呕了一下,吐出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消化掉的食物。她竟然到舒服很多,这种舒服也许心理上的要多过生理上的。在璟的心里,食物丑恶得宛如垃圾,它们她,还不断膨,令她沦为和它们一样的“垃圾”那个夜晚璟在洗手间呆了很长时间。一直吐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璟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被布血丝的眼睛和得通红的脸吓了一跳。璟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触碰这张惊恐的脸,别怕,别怕。她躺在上,很快地安然入睡了。这份心安来自璟相信她吐出了所有的食物,她的肚子是瘪的,明早她不会长胖。仿佛在这场和食物的战争中,是她最终取得了胜利。

醒来脸是肿的。嘴角有轻微的溃烂。但是她觉得肚子是平坦的,垃圾们没有机会害她。她于是足地笑了。

她以为这是向她敞开的一扇门,是救助,再也不用和食物战斗。所以这成为了另一个开始。生活递给她的是一个包装华美的炸弹,可她却浑然不知,还以为是一个可以渡江渡河的救生圈。

于是开始暴食催吐。每天买更多的东西回来,吃完了就吐掉。吃完了就故作镇定地从房间走出去,径自走到洗手间。打开莲蓬头,装作在洗澡的样子,开始俯下身子吐。事实上,大抵是第一次的侥幸,抑或那个惑她上钩的魔鬼,施了魔法让第一次那么顺利,而此后往往一次只能吐出一点。或者很多次的呕,可是都没有办法吐出任何东西。璟透过被水打的镜子看着自己,眼睛里全都是血丝,瞳孔扩大,涨得通红的脸是扭曲的。可是还不能结束,不能让身体里留着任何食物,于是再俯下身子继续呕吐。

这样连续的呕吐一直持续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璟慌忙扭转水马桶的把手,让那些辱的东西被水冲走。她开始洗澡。一遍一遍冲洗自己的身体。

璟,这是你吗?这样的事情你不会觉得痛苦和恶心吗?真的只有在这样的折磨中你才能得到愉悦吗?薄的水冲刷她的口腔,可是那酸味像是打进了她的牙,怎么也不能消去。她因恐慌出眼泪,也终于开始明白,她掉入了一个陷阱,自己已经被控制,做着机械的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

然而每次仍旧如此。尤其是在当她吐出所有的东西,渐渐就忘记了痛苦,胃的清空让她很快陷入一种出发的状态。下一个过程很快开始了。

那天璟吐完,洗完澡惶惶地回到房间,小卓来敲她的门。她把食物底下,打开门。

小姐姐,小卓轻轻地唤着璟。璟把房间的灯光调得很暗,不让他看清自己的脸。

什么?

你就要过生了,我也放暑假了。我们去郊外玩好不好?

陆叔叔的忌也要到了,璟说——这两个子永远连在一起。

朋友告诉我一个地方,有大片的指甲花,还有木头的房子。可以在那里野餐,还可以拍照。我们还没有合过影呢…小卓轻轻地提醒璟。

是吗?璟忽然很难受。的确,和陆叔叔,和小卓都没有合影。

是啊。在指甲花田里拍一张合影,一定很美。然后放到爸爸的墓上,让他看看,小姐姐现在有多好看。小卓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