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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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话:深院莺花昼长，风前月下倍凄凉，只因忘却当年约，空把朱弦骂断肠！

洪武元年，有冯琛者，字伯玉，故成都府朝门兴庆坊人也。父缊，为元先锋都督，生琛于金陵，时至元六年庚戌岁也。幼失怙恃，伊舅氏育养。至总角，颖悟聪明，词章翰墨，与世罕有。少长，咸羡誉之。未几，南北盗贼兴起。生奔走离，迹江湖。至临安时，直殿将军赵彧见而异之。公无子，得生甚喜。生事之如亲父焉。公有女名云琼，幼丧母，公命庶母刘氏育之。年至十三，同生延师教之。生加恭敬，如亲妹，而琼待生亦如亲兄。

一，生忧思干戈不宁，恻然有，遂赋一诗以呈师，云:两虎争雄势不休，回头何处是神州？

一朝鼙鼓喧天动，万里尘埃匝地浮。

白豺狼当路道，黄昏烽火起边楼。

何时南北干戈息，重赌君王旧冕旒！

师诵毕，特以示威，曰:“此子当有大志，非常才也！”公亦喜。

将二载，刘氏以云琼年长，可笄，遂令入闺阁，习女工。一，生在书馆独坐，见光明媚，蜂蝶飞，不觉惆怅，一绝云:桃花如锦草如茵，妆点园林无限。

蜂蝶分飞缘底事？东君应念断肠人！

生毕，云琼在书馆后游玩，听其诗有惆怅之意，悒悒不乐。越数，百和亭前牡丹盛开，琛往观之，琼亦在彼，遂同玩赏。琼问曰:“‘东君应念断肠人’，为谁作也？”生笑而不答，又将牡丹花题诗一首:娇姿质解倾城，似语还休意未成。

一点芳心谁共诉？千重密叶苦相屏！

君王笑处天香，妃子观时国盈。

何幸倚栏同一赏，恨无杯酒浥苦馨！

琼见诗，知生意有属于己，乃一笑，叹息而去，回顾再三。

生自此之后，见其姿容秀丽，其心不能自持。琼此后无心针指，时出游戏消遣，见蜂蝶燕莺，景物繁华，赋诗一首:平分二月时，弓鞋款款步莲池。

九回肠断无由诉，一点芳心不自持。

灼灼奇花留粉蝶，古木啭黄鹂。

晓来闷对妆台立，巧画蛾眉为阿谁？

琼有侍女韶华，颇巧慧，能讴诗。见琼长吁短叹，识其意而不敢问。一，偶过书馆，生语之曰:“我万里无家，四海一身，与我结为兄妹，何如？”韶华曰:“妾卑微，何敢上扳君子！”生曰:“何害？”二人拜为兄妹。自此之后，与生来往甚密。

一，生问曰:“连不见琼娘子，固无恙乎？”答曰:“娘子近偶疾如疟，神思不宁，倚作《望江南》词。”生曰:“愿闻。”韶华云:“香闺内，空自想佳期。独步花情绪，慢将珠泪两行垂，胜会在何时？恹恹病，此夕最难持。一点芳心无托处，荼蘼架上月迟迟，书惆怅有谁知？”韶华别去。知琼有意于己，潸然下泪。

次，与赵公会宴，琼侍父侧，虽然眉目往来，不能通言语为憾。生归室，见宝鸭香消，银台烛暗，愁怀万解，展转至晓，乃赋一律:暗思昨可怜宵，得见佳人粉黛娇；银海晓含珠泪，金莲微动玉钩摇谢鲲徒折机边齿，玉空吹月下萧。

一笑倾域殊绝代，宁不瘦沈郎！

一，生与韶华曰:“我有手书一缄，烦汝送琼，幸勿沉滞！”韶华乃潜纳于镜奁。次早，琼梳妆，见书，视之，乃《庭芳》词:蝉鬓拢云，蛾眉扫月，天生丽质难描。樽前席上，百媚千娇。一点芳心初动，五更清兴偏饶。诉衷肠不尽，虚度好良宵。秦楼明月夜，余音袅袅，吹彻鸾箫。闲敲棋子，愈觉无聊。何时识得东风面，堪成凤友鸾？凭鸿雁，潜通尺素，盼杀董妖娆！

复一绝:每同玉步踏香尘，曾见妆台点绛。

谩随桃杏去，天台谁为款刘晨？

琼读毕，怒责韶华曰:“汝怎敢传消递息！我与夫人说知。”韶华悲泣哀告。琼意稍解，乃曰:“舍人何以知我病，而送药方与我？当以实对。”韶华曰:“向者，舍人与妾言曰:‘我四海无亲，与结为兄妹！’当时妾惶愧不敢当。复问:‘娘子无恙？’妾曰:‘因病，稍安。’妾读娘子《望江南》词，舍人不觉泪下。至晚，以书令妾转达。”琼曰:“我虽未愈，不服此药。不可辜其美意，我今回一缄去谢之。”韶华候琼作书毕，持以诣生室。生见韶华，甚喜。生展幌之，乃和《庭芳》词，云:短短金针，纤纤玉手，闲将绣带轻描。描鸾刺凤，想象剔还挑。不觉黄昏又到，谁知玉减香消！鸳鸯被，寻思履转，倏忽至中宵。台魂梦杳，彩鸾归去，辜负文箫！算人生儿，行乐陶陶！何相逢一面，樽前唱彻红绡？知此时芳心动也，愁杀盖宽饶！

复一绝:丰姿绝代更青，妾意拳拳在汝身。

叨月一轮花地，肯容香湘裙？

生视毕，不觉失魂丧志，莫知身之所在。

琼曰:“彼时以我病愈，兄妹之情，喜之。”与时，韶华颇疑之，退而叹曰:“人生莫作妾婢身，城门失火池鱼殃。后必贻祸于我矣！”自此非堂前有命，不出于外。琼虽意恋，不能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