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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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几乎是从北门爬上城墙的。可是今天不是十五,无论我哭得多么肝肠寸断,伤心绝,秦钺都不会出现。
第一次,我为自己幽明异路的伟大情到遗憾和不足。
在锥心刺骨的疼痛中,我需要的,不只是心心相印的信念,更还要手手相牵的安。
在泪水和软弱面前,再伟大的灵魂,再深刻的道理,再智睿的语言,也不如一个简单的拥抱,一只为我擦拭泪水的温暖的手。
从没发现城上的夜晚是这样地荒凉凄冷。早蝉的稀疏的鸣声只有使它更加寂寞。天上没有月亮,而星光被风扯得支离破碎,连同我的灵魂,一并被扯碎绞曲,混在其中。
黑暗将罪孽一点点敲进我的心里。心上千疮百孔,再难愈合。
整个夜晚,我就这样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城头,哭泣,泪,守着一个醒不来的恶梦。
任由长发在夜风中地狂舞。
天终于一点点地亮了,是天,如我心情一般的晦暗。
我蹒跚地下了城墙,在门口遇上闻讯赶来的夏九问。
忽然间,我的心变得无比软弱,抓住他的胳膊说:“九问,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给我?”伏在他怀中,我放声大哭起来。
九问紧紧地拥抱我,轻抚我的长发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安的话。
而我已经冷静下来,轻轻推开了他。
九问说:“唐,何必这样克己,你真地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悲哀地摇着头:“九问,不要在这个时候同我讨论这个问题,求你。”
“那么至少,让我今天陪你吧。”九问要求。
我低头想一想,说:“好,你陪我回家看父亲吧。”父亲与母亲相半生,随着母亲的离去,仿佛他一半的生气也随之而去,整个人崩溃下来,变得木讷而迟钝,要么半天不说话,要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录音机里一遍又一遍,放着妈妈的声音:“自执手临岐,空留下这场憔悴,想人生最苦别离。说话处少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瘦如一…”正是《倩女离魂》。
哥哥告诉我,从医院回来到现在,爸爸还没喝过一口水呢。
我同哥哥一边一个,捧着饭菜劝他:“爸爸,多少吃一点吧,如果您再有什么事,可教我们怎么办呢?”爸爸缓缓睁开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哥哥,忽然老泪纵横:“我本想,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过子,起码还有几十年的快活,没想到,你妈妈居然走得这样快…”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抛下来,哽咽着说:“爸,妈妈不在了,您还有哥哥,还有我,您要保重自己呀!”父亲却只是悲伤地摇着头,好像没有听清我的话,只沿着自己的思路喃喃着:“你妈走之前,一直叮嘱我,要想办法把你的镯子给赎回来,那是我们欠你的。我知道,你在心里怪我们,你妈妈也很清楚,可是她跟我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怎么做才能让你喜。她自问一直很努力地做一个好妈妈,可是在这件事上,是她错了,她欠了你,那些镯子是她心上的一块病…”
“爸!”我膝下一软,跪了下来“爸,是我欠你们的,我欠你和妈妈太多了,以后我会好好孝敬您。您原谅我吧!”哥哥自身后抱住我:“儿,别哭了,你也要保重,爸爸老了,你别太在乎他的话,别太往心里去,知道吗?”我哭倒在哥哥的怀中,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哥哥不住地轻拍着我的背,劝爸爸:“爸,别再说这些了,儿会受不了的。”然而爸爸的倾诉一旦泛滥就再也扼止不了,这是他一夜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想不给他说也不行。
于是爸爸从23年前在大明遗址旁拾到我说起,一直讲到我上大学、租房另居、不打招呼地辞职、外出拍戏、除非节假极少回家、回来了也从不肯留宿…他那样滔滔不绝地讲着,每一句,都是一记狠鞭,鞭笞在我痛悔难当的心上。我第一次发现,原来23年的父女相处,对彼此都是一个漫长的折磨,我们双方用累积起来所得到的,却是没完没了无形无的痛苦与委屈。
爸爸说,其实每一个我独自泪的夜晚,他与母亲也都辗转难眠,可是他们不知道该怎样与我沟通。我不是他们的亲生,而且是个女孩子,一个又易的女孩,他们没有经验,该怎样做这样一个女孩的养父母。他们从没有后悔过收留我,抚养我,因为我一直是个懂事而上进的好孩子,可是,他们二十多年来却一直因为我过份的懂事与好强而到尴尬,他们怕见我泪,却也烦恼于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无顾忌地大声哭泣。他们一直想做一对开明而正直的父母,所以从未欺骗于我,把我当成朋友那样尊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脆弱的心灵,可是事实证明,他们仍然做得不够好,我仍然一天比一天离他们更疏远,更隔阂,甚至不愿同他们再生活在一起。
“儿,你3岁那年,已经开始识字,会独立看书,看连环画。你总是挑那些《白雪公主》啦,《艾丽丝漫游仙境》啦,《苦儿记》啦的来读,你妈妈很担心,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说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要离家出走,去,漫游,寻找你的生母。你从小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又特别有主见,我们真地很害怕,害怕你会把故事当成真实生活,自己去身体力行。所以我们从不敢苛责你,甚至不敢大声对你说话,生怕伤害了你,会让你做出过的事儿来,可是你还是不领情。你妈妈一直说,她真是失败,不懂得怎样做一个好妈妈,怎样才能让你意,她走得很遗憾,说临走不能看你一眼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没有做一个称职的好母亲…”
“爸,爸…您别说了。是我错,都是我错,是我害了妈妈!是我不懂事,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最好的,妈妈,妈…”我嚎啕起来,一声接一声,不能扼止。爸爸说,我从小喜泪,却从不肯出声哭泣。可是现在,我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嘶声嚎叫,甚至动得忍不住跳起来,握紧着拳,疯狂地捶着自己的头,又伸出手掴着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将两面颊都掴得肿,却仍然不能抑止心中刀剜般疼痛的悔恨与自责。
哥哥和夏九问一边一个强拉着我的双手,叫着:“儿,儿,不要这样,妈妈的死是个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责怪自己…”可是我已经完全陷入混,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挣开两个大男人的手猛地向墙壁撞去,九问的高叫声中,哥哥箭步冲上挡在我身前,我们两个人一齐滚倒在地,我终于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夜午时分。哥哥守在我的前,不待我询问,第一句话便说:“爸爸已经睡了,没事的。”
“哥,谢谢你…”一语未了,嗓子已经哑了。
哥哥无言地拍拍我,也红了眼圈。
母亲的死,让唐禹在一夜间成许多。我第一次发觉,哥哥原来如此亲切可。我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妹,今夜才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心灵相通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