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重演当年失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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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听了门铃声之后先开口:“卓长。”白素摇头:“他包了专机,不会经过这里,看来你真想见他?如果是,你可以到南美洲去找他。”我道:“那你猜是谁?”白素侧着头,还没有说出来,老蔡已经在楼梯口叫起来:“有一位鲍先生硬要进来。”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想不起有什么朋友是姓鲍的,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卫先生,我叫鲍士方。”我一听得“鲍士方”这个名字,就“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伸手向白素指了一指,作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来。
鲍士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惹人发笑之处,而我忍不住发笑,是这个人我虽然未曾见过,可是名字却听过许多次。
那是在白老大的口中听到的。白老大在亲自出马,企图收买卓长的两个得力助手而失败之后,曾破口大骂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名字,就是鲍士方。
我刚才猜上门来的是卓长,如今虽然不是卓长,是他的助手,虽不中亦不远矣,所以我才向白素作出胜利的姿态来。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不否定我猜中了一半,可是她立时说道:“真没有道理,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我笑:“卓老头子自己不好意思来见我们,所以先叫他手下来探探路,哪有什么意外。”白素道:“快请客人进来吧。”我来到书房门口,向着楼下:“鲍先生,久仰大名,请上来。”接着,我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急急走了进来。
这个人的身量不是很高,可是极结实,年龄大约四十岁,有一头又浓密又硬的黑发,来到楼梯口,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一脸的明能干,可是却又十分惘然惶急。这并不矛盾:明能干是他的本,惘然惶急,一定是他有了什么急事。
我说道:“请上来,我是卫斯理。”这个鲍士方,简直是跳上来的,他上了楼,就和我握手,我又介绍了白素,白素道:“有什么事,慢慢说,别急。”白素也向我望了一眼,表示她也猜中了:鲍士方真有急事。
看到了鲍士方这样的神情,我也可以知道他一定大有急事。所以我向白素点了点头:“好,一比一。”鲍士方却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愕然怔了一怔,才道:“两位,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了,我们知道,阁下是卓氏机构的四个副总裁之一,是卓长先生的得力助手。”鲍士方点了一下头,他这个人,做事十分脆,立时开门见山地道:“卓长先生失踪了。”我和白素都陡然震动了一下,失声道:“失踪,什么意思?”由于鲍士方所说的实在太突然,所以才有此一问。鲍士方也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失踪除了失踪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又急着想问,白素已然道:“鲍先生,慢慢说,卓先生怎么会失踪。”鲍士方六神无主:“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失踪了,我们没有办法可想,所以来找你们。”我叹了一声,这个人,子比我还急,我再做了一个手势,又把一瓶酒在他的手里。他居然道:“对不起,我不喝酒。”他说着,坐了下来,可是才一坐下,又弹了起来:“卓先生失踪了。”白素柔声道:“什么时候的事?”鲍士方了几口气:“三天之前。”白素道:“请告诉我们经过的情形。”鲍士方直到这时,才算是说话有了点条理,他重又坐了下来:“卓先生一直在应付各种各样的酬酢,这令他很不耐烦,几次提出,把马女士的灵柩葬了就算了,可是当地的政府却一直不替他安排。两位当然知道,在那地方,政府不替你作安排,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后来,卓先生发脾气了,把负责招待他的一个副省长,和几个高级官员,痛骂了一顿,表示再不让他自由行动,他就要撤回一切承诺。”我听到这里,不“啊”地一声:“是不是他骂得太厉害了,所以惹祸了?”鲍士方摇头:“不会,以卓先生在国际上的声望地位,他们再野蛮,也不敢。”我咕哝了一句:“难说,在这种地方,神秘失踪的事,每天都有。”白老大如果在一旁,一定会对我这句话拍手表示同意。白素道:“我想鲍先生的推测对,不会有拘捕的可能存在。”鲍士方续道:“当地政府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就进行葬礼,可是又起了争执,政府官员要隆重其事,请各界代表参加,致祭,一大套纪念仪式,还要由报纸详细报导经过。”我“嗯”地一声:“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定要利用到极点,这是他们的信条。”鲍士方叹了一声:“本来,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好,马教授这样的成功人物,也应该有一个隆重的葬礼,可以卓先生反对。”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明白卓长为什么要反对,因为马金花指定了她落葬的地点:那片草地上,有九块石板铺着之处。
那九块石板,可能蕴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卓长自然不能在万众瞩目下,去发掘秘密。
我问:“卓先生怎么说呢?”鲍士方苦笑了一下:“卓先生提出他的办法,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可是也想到会发展成那样的地步。”鲍士方向我望来,我示意他说下去,他又道:“卓先生坚持,他要一个人,带着灵柩,去选择一处他认为合适的地方落葬。当地官员倒也同意,反正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随便在哪里落葬,都没有问题,可是卓先生坚持要他一个人进行,真是古怪之极。”我了一口气:“结果他还是如愿了?”鲍士方道:“当然是,卓先生要是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他,他连我和孟法都不要陪——孟法是另一个副总裁,我们两人和卓先生一起去的。”我和白素点着头,表示明白孟法是什么人。
鲍士方摇着头:“第二天一早,他一个人,驾着一辆马车,灵柩就放在马车上,他曾说过,要是有人跟踪他,他就翻脸,要是顺了他的意,他可以在一年之内,帮当地政府建立设备最完善的畜牧学院,作为报答。”我道:“他真是一个人出发的?等一等,出发,从什么地方出发?”鲍士方道:“我们一直住在以前的马氏牧场中。”我“哦”了一声,鲍士方有点埋怨:“城市的酒店,设备不算太差,马氏牧场的屋子,破旧得难以想像。”白素说道:“卓老爷子隔了那么多年,旧地重游,一定慨万千了。”鲍士方苦笑道:“连当地官员也怨声不绝,那天一早他自己赶了马车出发,倒真的没有人跟去,也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道:“那片草地。”我一面想,一面道:“好像不是很对吧,卓先生那么重要,怎么当地官员可以让他一个随便走?”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事前,别说当地官员不肯,我们也不肯答应,因为那地方这样荒凉,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卓先生——”白素微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那地方,对卓先生来说,绝不陌生,他是在那里长大的。”鲍士方呆了一呆:“可是…可是事情已经隔了那么多年,而且,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那地方…和那些人,一点也不喜。”我看着鲍士方,他多半接受西方教育长大,自然不会适应那种环境,他不喜‘那些人’,当然也有道理,‘那些人’对卓长自然会十分客气,可是‘那些人’的嘴脸和心态,也不是一个来自正常社会的人所能适应的。
我挥了挥手:“别谈你个人的观了,卓先生独自驾着马车离去,后来又怎样?”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他一早出发,等到中午,还没有回来,我就觉得不对,虽然卓先生临走的时候,曾一再嘱咐我们不要多事,可是他毕竟是一个超过九十岁的老人!”他的声音充了焦虑,可见当时,卓长离开,逾时不回,他们一定着急得不得了。
他略停了一下,续道:“我就驾着一辆吉普车…这辆吉普车,至少有四十年车龄,开起来,不会比马匹更快,可是我骑术又不好,我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沿着他去的方向追上去,不多久,就遇上了几个牧马人,说他们在早上见过卓先生的马车经过,既然方向没错,总可以遇上他的。”鲍士方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息,我了一口气:“没有找到他?”鲍士方的面搐了几下:“到了黄昏时分,到了一片草地上,看到了那辆马车,马车在,我们都放了心,可是,卓先生却不在。”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又互望了一眼。马车在,人不在了。
这情形,和当年卓长去追马金花,追到了那片草地上,马金花的坐骑小白龙在,马金花却不在了,情形完全一样。
鲍士方自然不知道我们心中在想什么,他继续道:“我们分头去找,一直到天黑,还是不见卓先生的踪影…”他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愤慨的神情:“这时候,那些混蛋官员,不是想怎样进一步去寻找卓先生,而是开始互相推诿,逃避责任,我发急了,叫他们派直升机去搜索,可是在那种落后地区,打一个电话,都要走出去几十里路,好不容易,有一加直升机来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直升机来了,可是燃料却又不足,驾驶员又不肯在晚上作业,真他妈的。”鲍士方本来十分斯文,可是讲到这里,忽然来了一句言,可以想见他真的是发了急。我道:“细节经过不必说了,卓先生从此没有再出现?”鲍士方忽然之间,显得十分疲倦,点了点头,双手托着头,静了下来。
我和白素也静了半晌,我才道:“鲍先生,这件事在以前——”我才讲到这里,白素突然伸手,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讲下去。我向白素望去时,白素已然道:“鲍先生,卓先生在几千里之外失踪,这件事,你来找我们,有什么用处?”鲍士方多半心情焦急,神恍惚,所以对我讲了一半就被打断的话,并未留意,他听得白素这样讲,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
他先是张大了口,接着,一面息着,一面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看你也不用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卓先生一生无惊无险,不会有什么事。”这时,我对白素的这种异常态度,也到奇怪莫名。白素一直不是这样子的,可以帮助人的话,就算是全然不相干的人,她也会尽力帮助。何况我们对卓长都十分敬,可是这时,她却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鲍士方呆了一呆,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来找两位,是因为实在无法可想,才来求助的,并不是想来听一点不着边际的废话。”他讲话很不客气,我虽然知道,白素这种反常的态度,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可能不关心卓长的失踪。但是鲍士方的态度,还是令我不高兴。我冷冷地道:“鲍先生,或许在你的机构中,你惯于这样呼喝,可是在这里,请你检点一些。”给我这样一说,鲍士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只是用力着手。白素盈盈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对不起,先生,我们不能给你什么帮助,我看你还是回到那地方去,再展开搜索的好。”鲍士方的口颤动着,神情十分动,看来他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愤然道:“我对两位太失望了。”我一扬眉:“总不能使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对我们意的。”鲍士方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他重重摔了一下手,大踏步走向门口,在门口,他又停了一停,回过头向我们望来。
白素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回头一样,早已向我使了一个眼,示意不要去理睬他,所以,当他转过头来时,我们连看也不去看他。接着,我们就听到了关门声,他已经离开了。
几乎是门才一关上,我已经问了出来:“为什么?”白素坐了下来,紧蹙着双眉,隔了一会,她才道:“刚才,你想说出多年之前马金花在那片草地上失踪的事?”我用力点着头:“两桩失踪的事,一模一样?”白素也点头:“当然一样,真奇怪,那地方,难道真是另一度空间的界?人可以在那里,跨越空间的限制?”我怔了一怔,然后大声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度空间,外星人,这一切可能,在法国南部,我们都曾讨论过,而且都否定了。”白素叹了一声:“现在我们所知的是:几十年之前,马金花曾在那里失踪,怎么找也找不到,而在五年之后,她又在那地方,突然出现。”我“嗯”了一声:“这是已知的事实。”白素道:“一再重复已知的事实,有时会有新的发现,你同意不同意?”虽然,我们已经把已知的事实,反复研究过许多次,但再来重复一次,没有害处。可是我急,我想先知道白素的反常冷淡态度,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先道:“先说你有什么打算,你不打算去找卓老爷子?”白素瞪了我一眼:“找?找没有用!当年,马金花消失,马氏牧场何尝没有找过,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我大摇其头:“那不同,那时只是单凭人力的搜寻,现在,不知有多少科学工具可供使用,要找起来,容易得多。”白素叹了一声:“那也得看人在什么地方失踪,你刚才没听鲍士方说么?人一失踪,当地的官员,一见出了事,不是如何设法积极寻找,而是开始互相推卸责任,恐怕在外面组织了大规模的搜索队进去搜索,还不被。而且,鲍士方一定会去做这个工作,就让他先去做,何必要我们参加?”我吁了一口气,白素的分析,有理之至。鲍士方十分能干,就算当地的官员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鲍士方也一定不肯答应,他一定会尽一切力量,组织搜索队去找卓长,在这样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中,我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白素又道:“我有一种强烈的预,就算鲍士方组织一个有一千人参加的搜索队,也不会找到卓长。”我也有这样的预。
这种预,自然是由于当年马金花失踪,怎样找也找不到她而来。我也知道白素和我,都还有一个觉,那就是卓长虽然失踪,可是他的安全,不成问题。
当年,马金花失踪了五年之久,仍然安全出现,卓长的失踪情形,既然和马金花一样,当然也不应该会有什么悲剧发生。
问题是在于:卓长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长长了一口气:“马金花一直不肯说,这五年之中,她在哪里,连她的父亲,她都未曾透一言半语。”我道:“可是我相信,最后,她和卓长相遇,她说了出来。”白素表示同意:“是,她说了,卓长却不相信,所以他们剧烈地争吵。马金花究竟说了些什么,卓长也不肯说。”我悻然道:“这老头子,真是浑得可以。”白素苦笑一下:“他不肯说的原因,我y相信和当年马金花不肯说的原因一样。”我睁大了眼:“什么原因?”这个问题,我也曾自己问过自己不少次,可是没有一个答案令我自己意。
白素看着我瞪视她的情形,很明白我的心意,她道:“我的答案,也不一定令你意,可是这实在是唯一的答案!”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把答案说出来,她道:“他们两人都不肯说的原因,是因为马金花的遭遇,实在太奇特,太不可能,太离奇,太难以令人相信。”我不笑了起来:“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白素正道:“绝不,你想想,卓长对马金花数十年不变的情,马金花不论讲什么,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接受。可是,他竟然和马金花吵了起来,马金花说了一句十分重要的话——”我道:“是,马金花说他如果不信,自己可以去看看。卓长多半就是为了那句话,所以才到那里去的。”白素闭上眼睛一会:“所以,我们可以从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方面去想马金花的遭遇,我们想通了马金花的遗嘱,也就可以明白卓长如今的遭遇。”我苦笑:“那可能太多了,包括马金花忽然变成了一只蚂蚁,过了五年蚂蚁的生活,然后又回复了人形,可能有超过一千三百种的不同设想。”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设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据,多少有一点线索可以跟循。”我摊开手:“例如——”白素有点埋怨:“你越来越不肯动脑筋了。例如,马金花在失踪的那五年中,不是单独一个人生活,她甚至曾透过,她结过婚。”我一听白素这样讲,不“啊”地一声,是的,马金花虽然未曾正面这样说,但是她曾说过她结过婚,自然那是这五年中的事。
白素又道:“还有,她又出现之后,心急地要去上学堂,这说明了什么?”我略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
我道:“这五年之中,和她相处的人,一定都有着相当高的知识程度,使她到自己知道太少,所以她要充实自己。”白素沉一下:“她后来一直在研究汉学…”她讲了半句,就停了下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接上去道:“马金花在未曾到北京上学堂之前,她的程度怎么样?”白素这一次,并没有瞪我,只是仍然在沉思之中:“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以牧场这样的环境,她不可能有什么国学底,可是她好像就能跟上当时的高等程度,真不可思议。”我提醒她:“别忘了她有那五年的经历,那五年中,她可能已经学会了不少。”白素静了片刻,才又道:“马金花在汉学上最大的成就,是对先秦诸子学说的研究,发前人所未发,见解辟,众所叹服,这…这…”她在迟疑着,我举起手来:“我不以为她在那五年之中,进入了桃花源,和避开秦朝暴政的那些人在一起。”白素叹了一声:“可是,那一段时期中,她一定曾和一些人在一起,那些人,也一定极有学识,她可能就和那些人之中的一个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