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五年行踪成谜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马金花回来了。
当天晚上,马醉木已完全恢复了清醒,他虽然看来又瘦又憔悴,但是已经可以身子直地站着,而且讲话的声音,也仍然洪亮、威严。
整个马氏牧场,以及附近和马氏牧场有联络的人,全都闻讯赶来,马氏牧场的大旷地上,燃起了上百堆火舌窜得比人还高的篝火,一个下午被宰了的牛羊,超过两百头,这些牛羊,都被割成两半,在篝火上烤着,发出令人口水直的香味,再加上一坛一坛的酒,封泥被敲开之后散发出来的酒香,把上千个人身上的汗味,全都了下去,每一个可以赶来的人都赶来了,消息传得飞快:马金花回来了。
在马氏牧场的房舍建筑前,围聚着的,是自知身份比较高,和马氏牧场,或是马醉木比较接近的人,站得离大门口最近的是卓长。
马醉木叫出了马金花的名字,马金花扶住了他向内走去,当她跨门槛之时,她转过身来,向聚集在门口,想跟进去的人说:“各位,我和爹有点话要说,爹的身体看来很弱,各位别来打扰我们。”马金花这样一说,所有想跟进去的人,自然都只有在门外等着,包括卓长在内。
马金花和马醉木进去了,就一直没有再出来,盛大的庆祝是卓长和几个老资格的人商量之后决定的。聚集在旷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了疑问:这五年来,马金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直到天黑,上弦月升起,马金花和马醉木,才又一起走了出来,马醉木一出现,神奕奕,所有人全都打心底喜。马醉木一直向前走着,马金花跟在他的后面,一直来到了人群中心,马醉木手高举起来,用他不知多久未曾发出过的宏亮的声音宣布:“金花回来了,可是她立刻就要走。”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上千人静得鸦雀无声,想知道马金花立刻要走,是到什么地方去。
这时,十个人之中,有九个人,都认为马金花又要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她在这五年来所在的地方。可是马醉木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出乎人人的意料之外。
在顿了一顿之后,马醉木的声音更宏亮:“金花要去上学堂,到北京城去上学堂。”一时之间,所有人全呆住。这些在草原上长大的人,和“上学堂”这件事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甚至本在意念上无法联结起来。
卓长,一时之间,也不清“到北京去上学堂”是什么意思,众人错愕,未会过意来,马醉木又大声道:“今天是我们父女重逢的子,人人都该替我们高兴,谁吃少了、喝少了的,谁是狗熊!”马醉木这两句话一说,立时起了一阵呼声。尽管人人心中都有着疑问,但是汉子格直,都觉得马醉木对女儿回来,如此高兴如此意,别的事,再问也是多余的了。
于是,人人出小刀,割着烧了的,酒从坛子中一大碗一大碗地斟出来,所有的人,都陷进了狂热的欣。
马醉木来到了躲在暗角落,并没有参与狂的卓长身边。两个人都好一会不说话,才由马醉木先开口:“长,这几年,难为你了。”卓长的心情一阵动,可是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来平淡:“场主怎么对我说这种见外的话?”马醉木叹了一声:“长,你一定以为我和金花讲了很久,金花过去五年来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我了?”卓长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头去,不望马醉木。马醉木又叹了一声:“长,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只是叫我不要问,只是说她要上学堂去。”卓长转回头来,声音再也掩饰不了他心中的动:“场主,你…肯不问?”马醉木苦笑了一下:“当然不肯,这谜团要是不解开,我死也不甘心,可是她既然这样说了,你说我是问还是不问?”卓长苦笑了一下:“当然…不能再问了。”马醉木吁了一口气,把手按在卓长的肩上:“这就是了。而且,她回来了,也长大了,看起来很好,这是我五年来的梦想,我还求什么?唉,直伯…没有什么再可求的了。她不肯说,一定有她的原因。”卓长喃喃地道:“就是想知道什么原因。”马醉木摊了摊手:“去,高高兴兴地去喝酒,别让金花以为我们不开心。”卓长缓缓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当天晚上,他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他醒过来,头痛裂,有人告诉他,马金花已经走了,临走之前来看过他,要他好好照料小白龙。
马醉木和几个老兄弟,亲自送马金花上京,两个月之后才回来,马醉木显得高兴,逢人就说北京大地方的繁华。
马金花在这次离开了马氏牧场之后,好像就没有再回来过。
我忍不住大声问:“什么叫好像没有再回来过?”卓长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惘的神情:“我在几年之后,也离开了牧场,我不知道在我离开后,她是不是回去过。”我再问:“你也离开了马氏牧场?去干什么?”卓长神气地一:“去上学堂。”我不自觉地眨着眼,卓长作了一个手势:“金花说要去上学堂,我本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可是──”马醉木回来之后,才使卓长知道除了他长大的草原之外,外面还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不同的世界里的人,可能本不懂怎样养马,但是懂得其它很多很多事,马金花现在就在那另一种世界生活,学她以前不懂的事。
卓长开始,疑惑着,犹豫着,但每当马金花有信捎回来,马醉木得意地告诉他有关马金花的情形时,卓长就开始有了打算。
卓长决定,他也要上学堂,去学一些除了养马之外的东西。他一下了决心,行动简直疯狂,有识字的马贩子一到,就被他住了不放,一个字一个字地学着,很快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新天地。
而在四年之后,他终于也离开了马氏牧场。
我知道卓长后来曾“好好地念了一点书”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学的是什么,我想了一想,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卓长的神情,有点忸怩:“开始上学堂,我再也想不到自己可以活得那么长命,所以急得不得了,见到了什么都想学,结果是贪多嚼不烂,到现在,一点专长也没有。”白素微笑了一下:“老爷子太客气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爹对我说过,他在念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怪人,年纪比所有的学生都大,念起书来,比所有的学生都拚命,不到两个,就到了一个博士衔头,这位怪人,多半就是你?”卓长咧着嘴,朗地笑了起来:“博士不算什么,我活得从人长命,博士衔头,也就容易多些。”我心中实在是惊讶不已,但继而一想,我的惊讶,真没有道理,算他二十五岁那年开始识字,他今年九十三岁,有将近七十年的时间,只要肯发奋向上,拿多几个博士衔头,当然有可能。
令我觉得惊讶的主要原因,可以是由于他豪的外型,直的谈吐,看起来绝不像是一般通常见到的博士!
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mj比我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的主意,只攻一门,很有成绩。她学的是历史,对先秦诸子的学术,以及秋战国的历史,乃至秦史,都有十分深刻的研究,她——”卓长才讲到这晨,我已经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等一等,你说是是谁?”卓长道:“金花。”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金花…马金花?”卓长有点不明白地望着我,我苦笑了一下:“她…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先秦文化的权威,世所公认的学者,我知道她姓马,曾在欧洲各个著名的大学中教汉学,现在世上著名的汉学权威,几乎全是她的学生,或者是她学生的学生,她…这位马教授的名字,好像是叫马源,一个很男化的名字。”卓长嫌我太大惊小怪:“那就是金花,后来她嫌自己的名字太俗,改了一个单名,叫马源。名字有什么俗不俗的,像我,叫长,就叫长,不能因为做了博士,就看不起自己原来的名字。”卓长在大发议论,我却早已傻掉,和白素互望着,白素的神情,也和我一样,到那几乎是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卓长一直在叙述的马金花,就是国际知名的大学者马源教授。
各位也看过前面,卓长对马金花的叙述,怎么能把这样一个牧场主的女儿,和先秦诸子,和中国古代史,和欧洲的大学,和那么负盛名的一位大学者联系起来呢?
可是,马金花就是马源教授,这位学者中的学者,学问渊博得她的学生要形容她时,不知选择什么字眼才好,再著名的高等学府,能请她去讲一次话,都会当作是校史上的无上殊荣!
过了好半晌,白素才缓缓摇着头:“当然,几十年,在一个人的身上,是可以发生很大的变化。”我陡然想起,我在来的时候,在航机上看到的报纸上,有一段消息,这段消息,我在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加以多大注意,但现在却非要提出来不可。
那消息说,国际汉学家大会,就快在法国里昂举行,届时,公认的汉学权威马源教授,会以九十高龄,应邀在会上讲话。
而现在,我们正在法国南部,离里昂并不太远,卓长到这里来,是不是为她?
我越是想,脸上的神情就越古怪,白老大在这时又走了进来。
白素道:“爹,原来老爷子讲的马金花,就是马源教授。”白老大“呵呵”笑着:“还会是谁?情真是伟大,不是马教授要到法国南部来,你以为凭我酿的酒,会把卓老头子从他的南美洲王国中拉过来?”白老大这样一说,我又再度傻住,指着卓长——这是一种相当不礼貌的行动,但由于惊讶太甚,所以我也顾不得了:“你…就是那个住在南美洲…充了传奇,建立了联合企业大王国的那位中国人?”卓长摊开了大手:“做点小买卖。”我“嗯”地了一口气,好一个小买卖。这个“小买卖”至少包括了数以万计的牧场、农场,数以百计的各型工厂,两家大银行的一半股份,和不知多少其它行业,牵涉到的资产,至少以千亿美元为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