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落拓奇士隐秘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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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赵两困,寒铁僵持,彼不为敌,我不破面。”
“好!”秦昭王难得地赞叹了儿子一句,轻松坐到了宽大的书案前“舍身赴难,义士之行。王者大道,却要察全局而决行止。你能窥透秦赵奥秘,以大局决断异人去留,这便比赴难之心高了一筹。实在说话,为父没有想到呵。”
“父王励,儿臣不敢懈怠!”嬴柱顿时
神抖擞。
“那闲暇,我去看看孙子们。”秦昭王慈和地笑了。骤然之间,嬴柱心下一热,正要拜谢诉说,却听见书房外脚步轻响,两名内侍已经将一大案公文书简抬了进来,便按捺下心头冲动,只深深一躬便要告辞,却见父王忽然一招手,便大步走到书案前俯下了身子。
“你的病体见轻了?”秦昭王漫不经心地轻声问了一句。
“禀报父王,儿臣本无大病,只是虚畏寒。一年来经扁鹊弟子奇药治疗,已经大为好转,几近痊愈。”嬴柱声音虽低,却是
面红光。
“好,你便去吧。”秦昭王说话间已经将铜管大笔提到了手中。
匆匆回到府邸,嬴柱兴奋得心头怦怦跳,连晚汤也无心进了,走进池边柳林漫无目标地转悠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渐平静下来,便吩咐卫士将公子傒找来说话。盏茶工夫,一盏风灯远远向石亭飘悠过来,快捷脚步托着一个英
的身影,便已经到了亭外廊柱之下。
“守在路口,任何人不要过来。”嬴柱对卫士轻声吩咐了一句,便对灯下身影一招手“灭了风灯,进来说话。”英身影“嗨!”的一声,便将风灯一口吹息,咔咔两大步进了石亭。暗夜之中,喁喁低语便湮没在在了弥漫天地的
风之中。
次清晨,一队骑士簇拥着一辆黑篷车出了咸
北门,翻上北阪便直向北方山塬而去。这片山塬位当关中平川之北,河西高原之南,虽无险峻高峰,却是土塬连绵林木荒莽越向北越高,直抵北方的云中大河。时当初
,草木将发未发,沟壑苍黄萧瑟,这荒莽山塬又无官道,车马便只有在间不方轨的商旅猎户小道上艰难跋涉。如此三
,前方突兀一片青山,黑篷车后的骑士们顿时便噢嗬嗬
呼起来。
“君父,桥山到了!”紧随车侧的英骑士翻身下马,一把掀开了车帘。
“好。下车。”篷车中话音落点,便有一名健壮的少年仆人先行跳下车来,回身便将一个胖大的黑衣人背了下来。英骑士已经将一方厚厚的
毡安放到了一棵大松树下,少年仆人便将黑衣人靠着松树轻轻放下,转身便快步从篷车上拿下一个皮囊,向骑士手中的铜碗注了一碗清水。骑士喂水,少仆捶背,一阵忙碌,黑衣人苍白虚
的脸才泛起了一片红晕,睁开眼睛长吁一声“傒儿,这便是桥山?”英
骑士笑道:“没错!我等兄弟行猎,来过桥山多次了。”黑衣人沉下脸道:“黄帝陵寝,是行猎之地么?”骑士连忙便道:“君父误会,我等兄弟历来只在桥山外围狩猎,从来不进桥山松柏林。”黑衣人点头道:“秦人护黄陵,越人护禹陵,这是天下大规矩,坏不得。”说着话便扶着少年仆人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一方折叠的羊皮纸抖开“看看这张图,能找到么?”骑士接过羊皮纸图端详片刻道:“看图上地势,这个所在便是黄陵之后,沮水河谷。孩儿虽没去过,却也大略知道。”黑衣人道:“如此便好。吩咐车马人等在此扎营,只你随我进山。”骑士急迫道:“君父体虚,不宜跋涉,还是车马进山好。”黑衣人脸
便是一沉“傒儿,你已到加冠之年,不知访贤求师规矩么?”骑士红着脸便是一躬“是!孩儿知错。”转身马鞭一扬“车马人等在此安营造饭,巡查等候!”众人一声领命,便开始了忙碌扎营。骑士一回身,见父亲已经大步走了,连忙快步赶上,抢前开路进山。
“君父,士仓敢居桥山,也忒是怪异了。”骑士边走边说。
“好在没犯法。”黑衣人一挥手“先找见人再说。”
“也是。君父随我来。”骑士用长剑拨打着枯黄的茅草,便沿着山麓绕了过去。
这桥山乃是天下一奇。奇之源,便在于华夏上帝——黄帝陵寝在此。自从皇帝葬于桥山,桥山便成了桥陵,也被秦人呼为黄陵。原本说来,桥山也只是沟壑纵横的河西高原的一座寻常土山,与周围山塬一样,只生杂木野草,每到秋天便是枯萎萧瑟茫茫苍黄。可自从做了黄帝陵寝,这桥山便生出了四季长青的万千松柏,郁郁葱葱地覆盖了方圆十余里的山头,加之沮水环山,桥山竟成了四季苍翠的一座神山。千余年来,遍山松柏株株参天合抱,枝干虬结纠
,整个桥山便被苍松翠柏遮盖得严严实实。但有山风掠过,遍山松涛便如怒
鼓
,声闻百里之外,那浓郁的松香便随着浩浩长风弥漫了整个河西高原。
自秦人成为东周开国诸侯而入主关中,桥山黄陵便成为秦人顶礼膜拜的圣地。在华夏传说中,黄帝生于上邽轩辕谷。轩辕者,天也,玄武之神也,西方上帝也,四灵之
也。这上邽之地位于华夏西部,恰恰便是老秦部族立国之前生存的
基。这轩辕谷,这玄武天
,这西方上帝,则都是老秦人在西方游牧部族的包围中艰难自立时的佑护神灵。黄帝虽非秦人直接先祖,秦人却是在黄帝
基之地生存壮大而起的。惟其如此,秦人对黄帝的景仰膜拜,便与对自己直接先祖的景仰膜拜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祭祀者的足迹与香火,秦法
止农人猎户靠近桥山十里居住。秦人尚黑,其第一个
源也是对黄帝玄武之神的崇拜,后来才是
家的水德论证。
如此一座神山圣陵,却有人在此隐居,如何不令造访者忐忑不安?
“君父,你看!”胖大黑衣人顺骑士指向看去,但见遥遥一帘瀑布从对面高山挂下河谷,苍黄草木中一缕炊烟袅袅直上,其下一座茅屋隐隐可见。端详有顷,黑衣人笑道:“前有山松柏,后有天河飞瀑,脚下滔滔清
,左右修竹成林,却是好个所在也!”便除下皮靴布袜,卷起长袍
脚,说声走,便大踏步走进河中。骑士高喊一声“君父且慢,我背你涉水!”连忙赶上,却见父亲头也不回,便不再说话,只抢到前方趟水去了。
河枯,水
清浅,不消片刻二人便涉水到了对岸。瀑布茅屋炊烟已经不见,唯闻水声如隐隐沉雷,面前竹林却是遍山摇曳,与对岸桥山的万千松柏恰成遥遥呼应。黑衣人也不整衣衫,便赤脚向竹林山坡爬了上来。将到半山,骑士忽然停下“君父你听!”山上传来悠长的
诵,在隐隐沉雷中却是若断若续“…古之大化者,乃与无形俱生。反以观往,复以验来。反以知古,复以知今。反以知彼,复以知己。动静虚实之理,不合来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复者,以人之意也,不可不察…言有不合者,反而求之,其应必出。言有象,事有比…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辞也。以无形求有声,其的语合事,得人实也…”
“咿咿呀呀念叨个甚?”骑士一脸茫然。
默默沉思的黑衣人突然道:“傒儿,还记得为父那篇《天》么?”
“记得。”
“好!为父气力不足,你便与他一唱。”骑士一清嗓子,便放喉唱了起来,犷的秦音顿时贯
山川——天有长风我无帆蓬天生惊雷我做困龙天为广宇我思鲲鹏翼若垂云何上苍穹歌声方落之际,山
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好!其志可嘉也!”黑衣人再不说话,猫
大步便向山坡爬上。
壮骑士连忙飞步抢前,拨草寻路,拉着父亲上山。爬得一阵,便见眼前一片平地,茅屋炊烟便隐在竹林深处,那道飞珠溅玉的大瀑布却挂在茅屋北侧的山
。茅草中一条小道直入竹林,隐隐可见茅屋前发黑的竹篱与幽静的小庭院。黑衣人
息打量一阵,便是深深一躬“秦,安国君嬴柱,拜会先生。”
“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随着长声诵,瀑布旁的山崖上突兀现出一人,须发散
虬结,
悍黑瘦得直是一个山民猎户。骑士看得一眼,便是大皱眉头“君父,回去算了。”黑衣人凌厉的目光向骑士一扫,回身便是遥遥拱手“敢问先生,何以称谓?”山崖之人朗声笑道:“河西士仓,等候安国君多
矣!”黑衣人肃然一躬“请先生回庄,嬴柱父子登堂拜谒。”山崖人朗朗一笑“士仓茅舍,向不待客。安国君稍待,我片刻便来也。”笑声落点,竟是倏忽不见了山崖身影。
客不当道。嬴柱父子刚刚走上竹林旁山坡,便见一束松枝火把高高抛向林中茅舍屋顶,山凹处一团烟火骤然升腾,伴着扑鼻松香,便闻一阵大笑传来,茅舍庭院顿时被大火没。
“洒不羁,真名士也!”嬴柱不
便是高声赞叹。
“君父,忒煞怪也!”骑士惊讶地嚷嚷起来“这烟火竟不向四山蔓延,烧到竹林松柏火便住了!”嬴柱板着脸“这是桥山,黄帝陵寝,不知道么?”骑士不说话了,却只皱起眉头盯着渐渐飞散的烟火。便在此时,山坡竹林中一阵婆娑,悍黑瘦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小道中间,一身布衣
针大线地钉
了各
补丁,肩头一只包袱脏污得没了本
,手中一口短剑也是锈蚀斑斑,加上长发长须赤脚草鞋,竟活生生一个落荒难民!骑士想笑不敢笑,硬生生憋出一个响亮
嚏。安国君顾不得呵斥便连忙
了过来“山路崎岖,先生倾刻而至,嬴柱佩服!”来者便是哈哈大笑“士仓常居山野,与鸟兽争食,身轻体健而已,安国君谬奖了。”嬴柱笑道:“敢问先生贵庚几何?”士仓道:“老夫已过耳顺之年,六十有三也。”
“六十有三?”嬴柱惊讶地打量着劲健轻捷的士仓,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便是长长一躬“先生真世外仙人也!”士仓一摆手道:“范叔扯出老夫,却是要给哪位王子点拨?”嬴柱对山坡骑士一招手,回身拱手道:“久闻先生大才,我父子同为先生门下,回到咸
便行拜师大礼。”一指骑士“此儿乃我六子嬴傒。傒儿,拜见老师。”嬴傒板着脸走过来浅浅一躬“嬴傒拜见老师。”士仓目光飞快地向嬴傒一扫,便是淡淡一笑“公子不喜好读书深思,只是醉心剑戈骑
,何以称文武俱佳?”嬴傒顿时面
红,昂昂高声道:“刀兵天下,剑戈骑
有何不好?”
“竖子无礼!”嬴柱呵斥一声,回身颇为难堪地一拱手“国事幽微,不得已出此考语,尚请先生见谅。若得补上此子学问见识,嬴柱一门永不负先生之恩。”士仓哈哈大笑道:“此儿不学无术,却不失本,老夫姑且一试也!”嬴柱心中大石顿时落地,当即吩咐嬴傒揹老师下山。士仓却是一摆手,说声老夫自在山下等候,便从草木间掠下山坡去了。嬴柱板着脸看一眼儿子道:“你既好武,追上先生便是本事。”嬴傒顿时
神抖擞,口中好字未落,人便飞身下了山坡。山
到河谷大约二里许,路程不长,却是荆棘丛生草木纠
,要想快步下山谈何容易?嬴傒自恃
壮,便顺着来路趟开的
道,连跳带滚地来追那个落拓老士。说也奇怪,分明看见前方身影悠悠然如履平地,连跳带滚的嬴傒却总是无法望其项背。眼看再过一道山坎荆棘便是河谷草地,老士身影还是遥不可及,情急之下,嬴傒一个大跳便和身滚过荆棘山坎,要在大下坡的河谷草地追上老士。不想刚滚下山坎荆棘丛,便被一名武士扶起“公子莫慌,我正在侯你。”
“我慌个甚!”嬴傒一脸汗污一身泥土,又气又笑“你说在这里侯我?”
“正是!”武士赳赳身,遥遥向河对岸一指“那个老药农说的,已经有两人去接安国君了,公子莫慌。”
“你才慌!”嬴傒没好气吼得一声,便大踏步趟水过河去了。上得岸边,却见士仓大开两腿骑坐在一方滚圆的大石上,悠悠然兀自诵着嬴傒全然不懂的古奥句子。嬴傒赤脚走过去冷冷一笑“先生腿脚好利落。”士仓头也没回便道:“老夫利落,何止腿脚?你小子却没得一件利落。”嬴傒红了脸道:“滚山爬坡算个甚?剑戈骑
才是真功夫!”士仓回身哈哈大笑“滚山爬坡尚不利落,却有真功夫了?小子当真可人也。”嬴傒忿忿然道:“我是黑鹰剑士!先生知道么?”士仓呵呵笑道:“纵是鲲鹏名号,你小子也是蠢猪一头。”嬴傒大急,正要冲上来理论,却听身后哗哗水响,回头一看,父亲正沉着脸站在河边,便连忙低下头走到旁边预备车马去了。
嬴柱赤脚走过来一拱手道:“先生之意,歇息一再走,还是即刻便行?”
“但凭安国君。”士仓晃着枯树枝般的大脚“老夫只一样,毋得张扬便是。”
“如此甚好。”安国君笑道“我不如先生健旺,便歇息两起程了。”回身正要吩咐军士造饭,却见山道上一马飞来,片刻便到面前。骑士跳下马顾不得擦拭淋漓汗水,便对
上来的安国君一阵急促低语。安国君听罢,回身便是一声吩咐:“即刻拔营起程!嬴傒前骑开路,我与先生同车。”一阵忙碌,骑士小队便护着那辆大黑篷车轰隆隆出了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