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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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德尔坐在打谷场上,给自己粘上小胡子,递给我两个线团。我默默地把它们到衣服下。我们又玩起过家家。我们玩个没完。
太在巷尾下沉,融进一个令人厌恶的水坑。村子像一个由篱笆和墙组成的巨大的箱子般矗立在这里。一只大袋子降临了,黑夜似一只口的大袋子笼罩了村庄。没有什么冷却下来,一切都变黑变重,延展开来。
百叶窗的接处嗒嗒直响。屋檐上有沙子动。睡眠之沙丘推过我的脑袋。花园的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里的风吹过花畦,整整一夜。村子里的树多得可怕。它们都在我的脸上。
像母牛的肚皮,一切都是温热、黑暗、汗淋淋的。一只钉子上挂着祖父的子吊带,他空空的子在房间里走。我伸长胳膊就能碰到它。也许子的口袋里有钉子,只是人们看不到。
母亲们睡了,父亲们睡了,祖母们睡了,祖父们睡了,孩子们睡了,家畜们睡了。
村子像一只箱子般矗立在这片土地上。
母亲不哭了,父亲不喝酒了,祖父不敲锤了,祖母没有她的罂粟了,温德尔不结巴了。
夜晚不是怪物,夜晚只有风和睡眠。
我听到隔壁房间里小便潺潺进夜壶。祖父站在夜壶上方。现在是五点。
祖母没有在两点半醒来。她陷入了那不健康的睡眠。
这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有一天早晨她会死去。
当水塘变浅,青蛙的背会晒干。炎热爬进它们的肚子,残留下来的只有干硬的皮肤。
它们在各个院子里躺得到处都是。只有当它们死了,人们才知道,原来它们也住在这房子里,它们爬上楼梯,爬到阁楼上,爬进黑糊糊的烟囱。
我们的房子有两支烟囱,它们会装青蛙。一支是红的,另一支是黑的。
红的烟囱竖在无人居住的房间上方。从来没有烟从里面升腾出来。
很多猫头鹰住在里面。母亲每年都要支付烟囱税。要是把所有年份的钱加起来,得有多少?母亲说,其中一支烟囱还只是给猫头鹰的。
上星期它们十分兴奋。我一整夜都听到它们在屋瓦上叫。它们有两种声音,高亢的和低沉的。但即使是高亢的也很低沉,而低沉的更是低沉。
那应该是小男人和小女人的声音。它们有一种正规的语言。
我有几次走进院子,除了它们的眼睛之外什么也没看见。整个屋顶上全是眼睛。它们闪烁着,整个院子被照亮了,像冰一样闪着光。没有月光。这一夜邻居死了。他在之前的傍晚时分还好好吃了一顿。他并没有生病。他的子早上喊醒我,说他是在睡梦中窒息而死。我立刻想到了那些猫头鹰。
我们和邻居家之间的花园里长了覆盆子。它们透了,人们采摘的手指变得血红。几年前我们还没有覆盆子,只有邻居在他的花园里种了一些亚灌木。现在它们已经伸进了我们的花园,他那边已经没有一卷须了。它们在游走。邻居有一次对我说,他也从没有种过它们,这些亚灌木是自己从另一个花园里过来的。几年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一卷须,它们会继续游走。现在吃得的吧,因为村子很小,它们会游走出村子。
昨天是葬礼。他已经老了,但没有生病。他的儿子几个月前把他从山里带来。他的房子倒了,一条从河岸漫延出来的山涧推倒了它。人们在山里更健康。他带来一顶鸭舌帽。它既不是便帽也不是礼帽。这样的帽子,人们只在这个村子里戴。他说,他想戴着这帽子进坟墓。他是说着玩的,因为他不想死。他也没有生病。
现在他们把这帽子到他死去的头颅上。一开始棺材盖子合不上,他们就用锤子在上面敲。
母亲的腿和我的腿一起放在同一块罩子下。我想它们是赤的,布曲张的静脉。无穷无尽的腿并排放在土地上。
总是只有男人倒在战争中。我看到无数女人,裙子滑落,腿双伤痕累累地躺倒在战场上。我看到母亲赤着,冻僵了,躺倒在俄国,腿双伤痕累累,嘴因为吃了饲料萝卜而呈绿。
我看到母亲因为饥饿而变得透明,直到皮肤以下都筋疲力尽、是皱纹,像一个疲乏的、不省人事的小女孩。
母亲睡着了。当她醒着的时候,我从未听过她呼。她睡着时,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她的喉咙里现在还刮着西伯利亚的风,我在她旁边,在恐怖的梦里搐,浑身发冷。
外面水塘里的水面上升了。村子里没有月亮,水暗凝结。
青蛙从我死去的父亲的黑肺里呱呱叫出声来,从我祖父那发出呼噜呼噜声音的僵硬的气管里呱呱叫出声来,从我祖母硬化的血管里呱呱叫出声来。青蛙从这村子里所有生者和死者的身体里呱呱叫出声来。
每个人在迁徙的时候都带上一只青蛙。自从他们存在以来,就喜称自己是德国人,从不谈论他们的青蛙,同时相信,人们拒绝去谈论的东西也是不存在的。
然后睡眠就来到了。我落入一只巨大的墨水瓶。黑森林里应该就是这么暗。外面他们的德国青蛙在呱呱叫。
连母亲也从俄国带来一只青蛙。
我听见母亲的德国青蛙叫,直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