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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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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向魁意识到了处境的不妙。

熊向魁坐在小竹楼上,端着小酒盅。鲟甲会的广场就在他眼下的不远处——所谓鲟甲会也就是原来的鲥鳞会。小竹楼上非常静谧。榕树的凉和夏蝉的鸣叫正从半空毫无阻拦地倾泻下来,背景上苍翠的山峦使得小竹楼飘飘仙。

但鲟甲会的广场上正喧闹异常,由铁仙悉心挑选的壮汉子组成的方队正摆开了阵势,刀、、钺、叉、剑、锤竖竖横横,胳膊的每一个抖动,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清金属反光的光芒。

这光芒每一都狠狠刺中了熊向魁的心。

他懊恼,追悔那一个下午江边上做下的蠢事。他对自己太大意了,当着小六吆的面,那么多人对自己跪下身来,简直你的蠢熊!在你的君王或君王手下的人面前炫耀你的威望,等于变相的自杀。

忍,是得忍,这是熊向魁在文廷生叫着"三哥"扑下江去之后惟一可做的事。一踏上这个孤岛,熊向魁就产生了统霸这个孤岛的望,当然,他心里明白,他想到的事,姓文的绝不会想不到。在他暗地里积蓄自己的力量的时候,文廷生神不知鬼不觉地使整个扬子岛拜倒在了他的脚下。在文廷生从船头扑向那条鲟鱼时,他就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他嫉妒并痛苦地承认文廷生的鬼才。先一步是王吃,晚一步为寇喝汤。是的,他现在只有捏着鼻子喝汤的份。

"——啊,啊哈!"远处的吆喝声从广场上传来,护卫队员的脸庞看不清楚,但凭借这种吼声,他猜想他们神圣的表情。想像得出他们杀向敌人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但敌人,敌人在哪里?

敌人会有的,只要你想有。只要有权力存在,当权者的对面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敌人,你需要他是敌人,他就必须是。

熊向魁清楚,对手比自己更为老辣。江边上把骗子轰下江去之后,他千方百计想在文廷生面前旁敲侧击地解释清楚,一山不能二虎,一水不能二龙。别人既然是龙,那你只能是虫。如果别人把你看做另一条龙,那你就得向那条真龙表白清楚:我是虫而不是龙,当然,做得不能过于外。可文廷生到底是文廷生,他永远不会给熊向魁这个机会,每一次熊向魁话到了嘴边,文廷生都巧妙地把话岔了开去,似乎在暗示,不必说了,你说什么,我心里清楚。

"护卫队"的建立,是文廷生突然的主意。事先连岛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熊向魁都不清楚。熊向魁怎么能不明白,建立护卫队是文廷生攻向自己有力的一招。护卫队当然不是用来对付他的,问题出在护卫队的"总督头"这个位置身上。总督头不是他熊向魁,文廷生选中了老鲥鳞会里的死对头,也是他熊向魁最有力的对手:铁仙。

文廷生对铁仙的重用,当然不是出于对铁仙的信任与器重,而是在扬子岛上制造出第二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来。熊向魁知道,文廷生清楚不过,这个岛上,能给他的位置带来威胁并取代他的,只熊向魁一人耳。在君王面前,下属的威望是他们自己颈上的钢刀,只要你一不留神,这把钢刀就悄悄进你的皮。文廷生哪能不明白这个。熊向魁与铁仙,猛虎与地头蛇只要一联手,强龙未必就是对手。离间他们,杀掉他们,都是下下之策,——谁还敢为你卖命?要紧的是把他们放到一处。放到同一水平线上,他们自己自然就成了敌手。那时,为了吃掉对方,他们双方惟一可做的只有加倍地对君主尽忠尽孝。用不着你害怕他们的联合,到时候你只要充当和解、斡旋、宽宏大度的调解者好了。大权在握之后,当权者惟一需要防范的是下属的诚团结!所以当权者永远要诲导下属们"诚团结",——因为下属被他的安排永远失去了"诚团结"。

刀飞剑舞,电闪雷鸣。兵器在铁仙的口令声中呼啦生风。一会儿兵器的闪光又夹进了汗渍渍的油亮背脊,好一派威风四

"老子不会上你的当,姓文的!"熊向魁的牙咬得咯嘣咯嘣脆响,"老子做得了你的爷爷,现在就做得了你的孙子!"(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十,即公元一千九百年十月二十四号。)"老爷,"旺猫儿在门口试探着轻喊了一声,听到上咯吱了几下,略略加大了喉咙,"老爷。"

"嗯?"文廷生习惯于晚睡,自然也习惯于晚起。太已经一篙子那么高了,对下江人,已经是在船尾下米煮中饭的时光了,可对文老爷,还刚刚是清早。

"老爷,熊大哥和铁仙大哥在门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许久,文老爷出现在鲟甲会的石门口,一站到门口,鲜鲜光们就和他撞了个怀。文廷生立时到一种轻松。

"文老爷万寿洪福!"熊向魁的声音从地面传了上来。

文廷生这才注意到,熊向魁、铁仙、红鲤、庞大头他们正跪在自己的眼前。

"怎么回事?"文廷生开阔的眉际紧了紧,他最不愿意一大早就有人来烦他。

"老爷,今天是老爷的生,老爷。"熊向魁依然跪在地上,脸对着的石面说。

"哦?"文廷生低下头去,口气突然松了些,"我怎么不知道。"

"除了老爷,全岛上至九十下至三岁,没有一个不知道,"铁仙接过话来,"熊大哥早有了好安排,老爷。"文廷生的脸上迅速扫过了一丝不悦,但他微微发胖的脸上马上宽宽松松地笑了笑——他想怒到底没发得出来。文廷生最恼怒的事就是被人耍,呆乎乎地做局外人。他心里清楚,被崇拜与被愚有时难以分开,这东西像你的呼,你要呼,就得,你想,就得呼,少了哪个都不行。当然,今天是自己的生,再大的不快也得咽下肚子里去。

文廷生的不悦马上被一扫而空了。他的身影刚刚在江边的江滩上出现,所有的喜庆声争先恐后地追向了他的耳鼓。铜锣、皮鼓、竹节、鞭炮、吹呼、小孩的尖叫一齐向高空升腾,这种声音使天空加倍空旷并且更加晴朗。彩的人群如同开的山坡,、白杏、彩荠、车前子、女贞子、野菊,七八彩花花绿绿长一地。他们动的情绪从脸上的红润里溢出来。文老爷的手开始招摆了,文廷生的圣手刚一摆过头顶,扬子岛立即山呼海啸——文老爷万万岁!文廷生的脸上绽开会心的笑容,这笑容如天空一般空阔晴朗。

文老爷奕奕神采,步伐端方有力,从一排一排的高跷、大头娃、彩船、麒麟旁边招着手走过去。文老爷漫步在用人体和庆围成的巷子里。

那端,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枝头上彩绢彩带撒娇似的甩胳膊踢腿。十只鸟儿在笼子里头翘着股载歌载舞,它们昂起头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不清它们是渴望自由还是歌舞升平。

"请文老爷放生!"熊向魁躬着身子高声吆喝着,示意树底下的几个汉子。

所有的鸟笼从高枝上慢慢下坠,文廷生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用手背向外掸了掸,笑盈盈地说:"放了。"鸟笼一齐打开,小鸟们像弹丸似的击中了小树林上空的蓝天。"噢…呵…"小树林顿时响起了庆的尖叫。文老爷其乐也融融,臣民们其乐也陶陶。

然而,文老爷意想不到的事马上发生了,那些弹丸一般发出去的小鸟们,时光倒似的退回到了鸟笼口。

许多人仰起脸,不解的表情慢慢全转了过来,对住了文老爷。

"哦?"文廷生一时理不出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