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燃烧的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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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开始,荀彧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尚书台。
曹公的大军如今驻屯在官渡,安抚许都乃至整个大后方的工作就落在他的肩上。各地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这小小的尚书台,几乎每一份都加盖着“急报”的符印,都要他代替曹公来做出决断——这是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
何况皇上又在重病之中,早已传诏不见外臣,许多朝请奏议也得由他批转。
“天下方,国事未已呐…”荀彧了有些酸疼的眼睛,将油灯剔亮一些,把裹在身上的大裘又紧了紧。连续数天的熬夜,让这位面如温玉的谦谦君子也显得憔悴起来,细微的皱纹在眼角额间悄然滋生,那一缕黑亮的长髯垂在颌下,已略有卷曲。
荀彧不仅是曹在政治上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是朝廷的尚书令。这双重身份让他变得极为忙碌,既要为曹分忧,也要保证朝廷的尊严。
一位仆役将竹炉里残留的灰烬捅了捅,几点有气无力的火星闪了闪,随即熄灭。他无奈地把目光投向荀彧,荀彧看了眼快被冻住的砚台墨池,叹了口气,挥动手掌。仆役连忙取来几截炭丢入炉中,趴在地上拼命吹气。
荀彧一直不肯使用雒山中产的炭,那种炭火力很足,产量却很低,有限的几百斤都被荀彧转送去了皇和司空府。普通的柴炭容易生烟,影响批阅公文,所以荀彧只在屋里实在太冷的时候才添上几。他觉得既然自己是尚书令,就该为百官做出表率。
火苗腾地从炉中又冒了出来,屋子里的温度略微上升了一些。荀彧手,伸手又取来一卷文书,练地扯开外束的丝绳。
就在这时,从窗外隐隐地传来一阵呼喊声。荀彧微微皱了皱眉,侧耳去听,他是个谨慎的人,这是在皇之内,如此大声喧哗可不怎么成体统。
“走水了!”更清晰的呼喊声从外面传来,荀彧手中的笔一颤,险些把墨汁滴到铺好的竹简之上。冬季风干物燥,皇内又多是木质建筑,最怕火灾。如果烧起来,那可是会连绵一片,无休无止。
荀彧迅速站起身来,推开门快步走出去。大门一开,门外的寒风趁机呼地吹进来,他惊愕地看到,中寝殿方向在北风呼啸之下燃起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半个天幕。
皇里已经成一团,宿卫的戍卒、卫官们跑来跑去,吵吵嚷嚷,到处都是叫喊声,有朝外跑的,有朝内跑的,像一群没头苍蝇。他们多是来服徭役的乡兵和村民,本没受过任何训练,碰到这种事完全不知所措。
只有一个小黄门站在高处,大喊大叫,试图控制着这种混局面,可惜本没人听他的。小黄门跳下高台,朝外面狂奔,与匆匆赶来的荀彧几乎头撞上。
“皇上呢?”荀彧抓住那个小黄门,大声问道。小黄门连忙回答:“陛下仍在寝殿,张老公公不肯开门,小的正打算去调宿卫救驾。”这让荀彧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荀彧环顾四周,高声喝道:“今是谁当值?”
“种校尉。”
“他在哪里?”黄门还未回答,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荀彧认出他就是长水校尉种辑,冷冷地问道:“你的人呢?”种辑刚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脑子还有些糊涂,听荀彧这么一问,这才攥着头盔的冠缨息道:“他们都在外,门司马无诏不敢擅开。”
“荒唐!主官直宿内,部属怎么都驻在外!”荀彧大怒“传我的命令,大开中门,让他们立刻进来护驾!”长水校尉本属北军,执掌京城治安,早已是个不领兵的荣衔。种辑手下的士兵,都是天子从雒逃难后一路上收拢来的。所以朝廷因陋就简,便把原来卫尉和光禄勋的职责分出来一部分给他,让他负责宿卫。相比起那些闲散的卫官,种辑麾下的军人还算是比较锐,是朝廷在许都唯一一支可以信赖的力量。
种辑连忙领命而去,荀彧又抓到了几个郎官,让他们赶紧去收拢自己的部属,到中省门前集合。有了尚书令做主事之人,那些慌的人群逐渐恢复了秩序。
从尚书台到省门非常近。荀彧三步并两步赶过去,看到两扇黄框大门仍旧紧紧闭着。此时火势越发大了起来,他甚至在中之外都能受到那股热。
荀彧心急如焚,仰头喊道:“我是尚书令荀彧,门上是谁?”半扇门缓缓打开,出一张惊慌的老脸,他是中黄门张宇。
“是荀令君?”
“快开门!你想让整个中烧成白地吗?”荀彧瞪着眼睛大喝。
“是您就好,是您就好…”张宇如释重负,连忙吩咐人把门打开,嘴里还絮叨着“我是怕有人趁对皇上不利,许都这鬼地方,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一样。”荀彧知道这个老头子一向牢腹,此时也不便深究,一脚踏进门去,问道:“陛下此时在何处?”
“陛下和皇后都及时逃了出来,此时正在旁边的庐徼里安歇。”荀彧心中稍安,朝里面望去。果然起火的是寝殿,整栋建筑已经完全被火龙笼罩,烟火缭绕,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一群宦官惊慌地拿着扫帚与麻被拼命扑打。
荀彧扫视一圈,忽然问道:“缸中为何无水?”他手指的方向是一排大缸,那里本该盛了水,以备火警之需。张宇道:“中浆洗沐浴,都出自缸中。如今天寒地冻,又乏人补水…”这时候那个小黄门嘴道:“中各处,多有积雪,可让人煮雪化水,以应一时之需。”荀彧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就按这个法子办。
这时候种辑率着一队士兵急急忙忙冲过来,荀彧看到他们间还悬着钢刀,气得够戗:“你也是老臣子了,这点规矩也不懂?是想刺杀陛下吗?”种辑红着脸,命令士兵们把武器都解下来丢在地上,一时间青石地面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先救驾,再救火。”荀彧沉着脸发出指示。于是士兵分成三队,一队去支援那些宦官,尽力不让火头蔓延到周边的舍,一队去救皇子、嫔妃,还有一队紧跟着荀彧与种辑直扑庐徼。
庐徼是执卫歇息之地,靠近墙,与舍之间隔着一条掖道与濯池,一时半会儿还波及不到。张宇在火起之后第一时间把皇上转移到这里,到底是灵帝时就执宿省的老宦官,经验毕竟老到。
荀彧看到皇上裹着一匹锦被,坐在庐外的石阶上,直愣愣地望着寝殿的火光发呆。旁边伏后与唐姬分侍两侧,两个人都是云鬓散,衣襟不整,一望便知跑得极其仓促。
他顾不得礼数,走上前单腿跪地:“微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荀彧抬起头,看到天子面苍白,脸上还有几道灰痕,狼狈不堪,心中微微一酸。回想起当天子来到许都之时,也是这么一番落难的神情,荀彧自责之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