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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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苓瑶倚在扶栏上,夜的风犹带寒意,吹得她身上发丝与裙裾瑟瑟而抖。她缩了缩领子,象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你出来吧!”躲在柱子后面的宋牙过了一会方醒出来她是在唤自已,忙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小声道:“奴婢在!”本是等着她发话的,可却只听到衣料索索之声。过了一会,慕容苓瑶方道:“有件事,想托与你办,你若办得好了,那今的事,便一笔勾消;若你跑去和‘那人’说了,也由得你。”最后那几个字加重了音。
宋牙在地上死命地叩头道:“夫人尽管吩咐下来!宋牙要是再有半点异心,天诛地灭!”
“那好,你就时就快些动身,去准备一辆车,要最快的马。不要惊动里。”
“是!”宋牙一听是这种小事,不由怔了一下。
“还有,你可认得什么人,不要里的,要靠得住,胆大,还有点功夫的?”宋牙慢慢听出了点头绪来,边想边沉着道:“有的。有个小子叫慕容永,与奴婢家里素有来往。他是夫人家旁支宗族,人很机警,拉得开五石的弓,驾马也是一把好手。”
“好,那就要他…你马上就去找车和人,然后,你上宣平门去,你侄儿不是在那里当个小校么?他今夜当不当值?”宋牙惊得还没有回过神来,不明白为何慕容苓瑶竟会记得他的侄儿是守城门的。让慕容苓瑶等了一刹那,方才道:“是是,他今夜好象在,不在的话,我上东市他家里叫出来,也是顺路的事。”
“那好!”慕容苓瑶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的,让一众群星都黯然失。她道:“让他把钥匙拿到手,到门上侯着。”
“这…”宋牙迟疑了一下,道:“城门已闭,只怕不是他的身份能办到的。”
“这我不管,他总该有办法,”慕容苓瑶瞟了一眼他道:“放心,不会让他为难。若是天王没有旨意,凤皇肯定是出不了。我只是防着万一,不想在这上头耽搁,出些意外。”
“是!那奴婢就去了!”宋牙语气轻快许多,再干净利落地叩了一个头,就起身快步走开。他奔走在长廊里,隐约听到一声闷响,好象打翻了什么东西,两侧挂的灯似乎都闪了一下,寒意从他脚板直泛上心头。
慕容冲捂着面孔,脸上辣辣发烫。符坚这一巴掌扇得很重,多年的帝王生涯,并未让他当年身为武将的气力消磨多少。他斜斜望着符坚混合了不屑,轻蔑和怒意的神情,却变得十分轻松。
“王丞相是个汉人,”他仿佛全未被打断一般镇静地道:“因此,不太明白我们胡人的习。”这后面一句显然不是符坚所预料的,因此他有些错愕,神情也缓了下来。
“他们汉人,讲什么天无二,民无二主。臣民百姓,都只认一个皇帝,至于皇帝的亲族,只是附于皇帝而已。可是我们胡人不一样。”
“你倒底想说什么?”这些话让符坚有些惑。
慕容冲纹丝不地说下去:“我们胡人,无论氐、羌、鲜卑、匈奴,每族里都是奉一个姓氏为主。譬如我家这一支鲜卑,无论那个当头儿,都得姓慕容,反过来也是一样,只要姓慕容的,不论是谁,德望武功够了,就能当主子。因此,天下大八十余年,汉,赵,凉,凡是国有动,大抵都是亲族互屠,就连当初天王灭燕,也是慕容家先有内哄。国基越稳定越是如此,倒是草创之际,才多见异姓将领纂位自立。”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符坚。
符坚慢慢有些了然,在一旁的胡上坐下来,道:“你接着说吧!”
“是!”慕容冲道:“王丞相担忧降臣们为,不另兴兵戈,只想弹着鲜卑羌人。这本是很应当的,他是尽宰辅之责,并没有什么私心。可大秦国势方盛,若不是出了什么大的岔子,降臣们本就没有造反的能耐。而时一久,便是各族王公们还念着往的权势,底下族人早已安于承平,自认为大秦百姓,那么所谓造反之事,便成无之木,无源之水。所以秦的忧患不在眼前,而在后,在二十年后,在…天王将老之时…”此言一出,符坚手指不自觉地在膝上敲了几下,看慕容冲的眼神里有些异样,打断他道:“你说那时怎么样?”
“请恕臣直言,”这是慕容冲第一次在符坚面前自称为臣,他本无官职在身,可符坚却没有反对。
“天王诸子,无论是太子宏,还是长乐公丕,甚或更年幼的,象符晖他们,才具都远不及天王。天王传位于子,儿子们却未必能守得住这片江山。到时极有可能,出现符氏亲族纂,便如汉之刘聪、赵之石虎,或是秦之…”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道:“符生!”符坚冷笑了一声,道:“你何必打个马虎眼,你干脆说秦之符坚好了!”
“那不一样!”慕容冲道:“天王诸子里面,绝没有一个暴如符生的,只是长于掖,未免少了些历练。汉、赵都曾有一统天下的势头,却都因为开国之君所托无人,因此二世而衰,天王若是不想让大秦重蹈复辙,便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符坚这时微微向他倾了身子,有些急促的问道。
“南征!在天王盛年之时就踏平江东!在天王身后,留下一个盛世天朝!有如当年大汉一样驾临万邦的天朝!”慕容冲骤然从上爬起来,不顾身上钻心的伤痛,跪在符坚面前,挥舞着胳膊道:“到那时方可削去诸将权柄,使得太子能轻易守成。天王若是只想身前威福,那么可以等;但要是想成就千百世的威名,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等!”符坚站起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凝视着他。慕容冲略略息着,符坚眼中也有些不下去的动,过了好久,等慕容冲平静下来,方才将他扶着坐回上去。
“这几年来,朕都小看你了!”符坚退后几步看着他,再也没有平里那种宠溺之,代以郑重的神情,道:“你竟能想到这一层上!王猛还有符融他们都劝朕先定国本,缓图江东。他们说得倒没错,可是却没想过,若是在朕手里不能一统天下,那么或是永远都不能了。大秦便会如汉赵般昙花一现,成为又一个短命朝庭。”说到这里,符坚就有了些寂寞之意。想来他这种念头,是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吐的吧。
“是!天王早兴兵,固然有险,”慕容冲道:“但晚上些年,却只有更险!”
“说得好!”符坚双眉一扬,话锋顿转,道:“你今年有十六了吧?”慕容冲怔了一下,答道:“还差四五个月。”
“那还小!”符坚想了一下道:“朕封你为升城督,到领军将军杨定帐下就职,学习军事。等你长上两岁,再有重用。”听到这句话,慕容冲心头“咚咚”跳,三年多呀,他无时无盼着的事,竟就这么到眼前了么?他深了口气,道:“可是丞相还有平公他们…”
“任命一个小吏也需他们过问么?”符坚略有所思,道:“不过,你连夜走好了,省得他们又要啰嗦。过上两三,自有正经文书到。”
“这么快?”慕容冲低头,小声道:“这一去,可就见不到天王了!”
“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符坚两指托了他的下颌起来,深深地望进他眼中去。
“真的!”慕容冲说这两个字的时侯如此坦然,没有一丝畏怯和犹豫。他看到符坚慢慢柔软下来的目光,不由佩服自已作伪的本事,甚至连他自已都觉得方才那两个字是出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