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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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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驳义和团“扶清灭洋”之说。先设一问:“夫‘扶清灭洋’四字,试问从何解说?谓我国家二百余年深恩厚泽,浃于人心,食践土者,思效力驰驱,以答覆载之德,斯可矣!若谓际兹国家多事,时局维艰,草野之民,具有大力能扶危而为安,‘扶’者‘倾’之对,能扶之,即能倾之。其心不可问,其言尤可诛!”

“说得痛快!道人所未道。而确为实情。”荣禄把手盖在白折子上:“秋,到现在为止,竟不知谁是匪首,亦不知谁在那班王公后面,发号施令?真正是千古奇事!”

“我倒略有所闻。听说董星五有个拜把子的弟兄,叫什么李来中,隐在幕后,遥为指挥,并以洪秀全自命!‘能扶之,即能倾之’这句话,我不是无因而发的。”荣禄神凛然地,深深点头,沉思了一会,接着再往下看,就是指责祸首。首先被提出来的是毓贤,其次是裕禄,再次是董福祥。但此三人的“倒行逆施,肆无忌惮”乃是“在廷诸臣,欺饰锢蔽,有以召之”笔锋一转,诛伐真正的祸首,一共四个人,各有八个字的考语。

大学士徐桐“素糊涂,罔识利害”;协办大学士刚毅“比阿匪,顽固成”;礼部尚书启秀“胶执己见,愚而自用”;刑部尚书赵舒翘,”居心狡猾,工于逢”对于徐桐、刚毅,尤为深恶痛绝,所以议论亦就格外切,奏稿中说:“近天津被陷,洋兵节节进,曾无拳匪能以术阻令前进。诚恐旬之间,万一九庙震惊,兆民涂炭,尔时作何景象?臣等设想近之,悲来填膺!而徐桐、刚毅等,谈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一若仍以拳匪可作长城之恃。盈庭惘惘,如醉如痴,亲而天潢贵胄,尊而师保枢密,大半尊奉拳匪,神而明之,甚至王公府第,闻亦设有拳坛。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刚毅等,徐桐、刚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

是徐桐、刚毅等,实为酿祸之枢纽。”

“实在是公论!”荣禄亦不觉悲愤了:“‘谈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真是有这样麻木不仁的人。然而…。”他突然顿住“等看完了再说。”荣禄的意思是,罪魁祸首,应该还有载漪,不知此奏中又作何说法?且再看最后一段:“臣等愚谓:时至今,间不容发,非痛剿拳匪,无词以止洋兵,非诛袒护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拳匪!方匪初起利,何尝敢抗旨辱官,毁坏官物,亦何敢持械焚劫,杀戮平民。自徐桐、刚毅等称为义民,拳匪之势益张,愚民之惑滋甚,无赖之聚愈众。使去岁毓贤能力剿,该匪断不致蔓延直隶;使今裕禄能认真防堵,该匪亦不敢闯入京师;使徐桐、刚毅等不加以义民之称,该匪尚不敢大肆焚掠杀戮之惨。推原祸首,罪有攸归,应请旨将徐桐、刚毅、启秀、赵舒翘、裕禄、毓贤、董福祥等,先治以重典。其余袒护拳匪,与徐桐、刚毅等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应得之罪,不得援议亲议贵为之末减。”看到这里,荣禄忍不住了“秋,文章是千古不磨的大文章。不过,你决不能上这个折子!”他很关切也很直率地说:“这个折子,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中堂,”袁昶平静地说:“我最后几句不说了?既上此奏,生死已置之度外。”

“最后怎么说?”荣禄一面说,一面找到结尾数语,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庶各国恍然于从前纵匪肇衅,皆谬妄诸臣所为,并非国家本意,弃仇寻好,宗社无恙,然后诛臣等以谢徐桐、刚毅诸臣,臣等虽死,当含笑入地。”等他念完,袁昶正式表明:“这是我跟竹蒷的由衷之言。”

“我知道,我知道!”荣禄仿佛很着急似地:“可是,你跟竹蒷不能死!局势快要有转机了,等李少荃一进京,议和是他的事,剿匪是我的事。我有袁庭做帮手,不能不替少荃也留两位作帮手。秋,你跟竹蒷还有重责大任,不可妄自菲薄。说是给徐荫轩、刚子良抵命,那不是轻于鸿?”

“中堂的期许护,我跟竹蒷都很。不过,‘此心匪石,不可转也!’”荣禄心想,袁昶与许景澄虽抱着必死之心,而与当年吴可读先自裁,后上奏的情况,究竟有别。然则,他以奏稿相示的原因,亦就可以想象得到,无非作无言的叮嘱,果真获罪,希望他能仗义执言。

既然不能劝得他打消此举,而又了解了他的本意,荣禄心里便有主意了。

秋,”他说“果然意不可回,但望能纳我之谏,把这些‘王公府第,闻亦设有拳坛’,‘其余袒护拳匪,与徐桐、刚毅等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应得之罪,不得援议亲议贵为之末减’等等,牵涉亲贵的字样拿掉。如何?”袁昶想了一会答说:“中堂是出于护之心,我跟竹蒷都得很,应该怎么改,等我去跟竹蒷斟酌。”

“好!”荣禄略停一下又说:“有句话明知说了无用,还是要说,这个折子能不上,最好不上。”

“是!”袁昶起身一揖“多谢中堂关之意。”结果,这个奏折还是一字不改地递了上去。袁昶与许景澄虽然知道不牵涉及于亲贵,则在需要荣禄相救时,他比较好说话。但明明是端王载漪先纵容义和团,刚毅、毓贤等人,才敢放手大干,如果仅劾大臣,不及亲贵,明显着是畏惧载漪的势力,不但刚毅等人不会心服,清议亦会讥评,而这个奏折也就变得毫无力量,徒成话柄了。

看完这个奏折,慈禧太后只觉得心烦,一时想不出处置的办法,索推了下去,发军机议奏。不巧的是,礼王与荣禄都未入值,王文韶耳聋易歉,所以刚毅可以一手遮尽军机处的耳目,只将有关系的赵舒翘悄悄约到一边,低声密商。

细看了原折,赵舒翘面沉重,默无一语,刚毅问道:“要不要找‘老道’去谈一谈?”

“老道”是徐桐的绰号。赵舒翘摇摇头说:“不必!老道不会拿得出什么好主意,徒然张扬,偾事有余。等咱们商量好了对付的办法,告诉他怎么做就行了。”

“那么,你看怎么办呢?”

“这不能招架,要反击!”

“着!”刚毅猛然击桌“他要咱们的命,咱们得先要了他们的命。”

“是!”赵舒翘说“咱们得要好好布置一番,谋定后动,一击不中就坏了!”

“‘一击不中就坏了,一击不中就坏了!’”刚毅起身蹀躞,喃喃自语。好久,才站住脚说:“我看,咱们得找点他们私通外国的证据。”

“私通外国的证据不容易找,有样东西能找得,可就很有用了。”赵舒翘低了声音说:“袁秋给过庆王一封信,说是‘端郡王所居势位,与醇贤亲王相同,尤当善处嫌疑之地。’这话,不就迹近离间了吗?”

“这怎么是离间?”刚毅用手指敲敲太:“天太热,脑袋发,我的脑筋转不过来了。”

“中堂请想,当年今上入承大统的时候,老醇王因为本生父之尊,怕干政成了太上皇,辞卸一切差使,以避嫌疑。如今端王是大阿哥的本生父,情形跟老醇王差不多,所谓‘善处嫌疑之地’,意思就是让端王学老醇王的样,退归藩邸,不预政务。”

“啊,啊!你一说就容易明白了。”

“这还是就表面而论,其实内中还有文章。”赵舒翘略停一下说:“往深处看,等于在皇太后前告一状,说端王想当太上皇。这不是离间是什么?”

“对!对!有理,太有理了!”

“不仅此也,还有。”

“还有?”刚毅越觉得有趣味:“快,快,请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