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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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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正式受清朝的册封,是在顺治十八年,承认前一年九月自称国王的黎维祺为“安南国王”到了嘉庆八年,改安南为越南,国王阮福映,年号嘉隆,越南人民称他“嘉隆皇帝”是一位英主。

阮福映在统一越南“三圻”时,曾经委托天主教神父,请求法国援助,与法王路易十六,订立条约,愿割土作为酬谢,后来法援未到,条约当然不须履行,但法国的势力却就此伸入越南了。

从嘉隆皇帝以后,阮朝三代皇帝都不喜法国和天主教。因此,在道光、咸丰年间,越南也象中国一样,常闹教案。英法联军侵华的那几年,法国海军附带在越南攻城略地,于是在同治元年夏天,越南被迫跟法国订立了条约,赔款割地之外,另有专条:越南政府承诺,此后不以领土的任何一部分,割让给法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

法国得寸进尺,五年以后并了整个南圻,而心犹未足,还打算攘夺北圻,仅留下中圻给越南。到了同治十二年,借故攻陷河内,越南政府派出一员名将抵御法军。这员名将叫刘永福,是中国人。

刘永福本名业,字渊亭,原籍广东钦州,落籍广西上思。早年跟过“洪杨”洪杨失败,余众四散,其中有个叫吴鲲的,领余众数千,进入越南,刘永福就在他部下。吴鲲一死,刘永福带了两百多人,翻山到了越南的高平省,自树一帜,旗帜用黑布所制,号为“黑旗军”刘永福生得短小悍,不但勇壮豪迈,善抚部属,而且善于术数,多谋能断,在北圻披荆斩棘,招兵买马,势力渐雄厚,越南国王阮弘住特加招抚,传说还招了他做驸马,颇为倚重。这时受命御法,在河内西门外遭遇,法将安邺不敌而退,退到城门附近,为刘永福的先锋吴凤典赶到,一刀砍掉了脑袋。这是同治十二年冬天的事。

安邺一死,法国反倒慎重了,派文官办理善后,展开涉,因为中国采取不干涉的态度,因而法国和越南订立了新约。

这一同治十三年正月底,在西贡订立的法越和平及同盟条约,重要的条款是:第一、法国承认越南为独立国;第二、定河内等城为商埠;第三、开放红河,也就是富良江而上到河内,法国有自由航行之权:第四、越南的外事务,由法国监督,不得与他国有联属关系。这完全是为了排斥中国,而朝廷因为台湾番社事件,对涉正吃紧的当儿,无暇四顾,只下了一道密旨给广西巡抚刘长佑“固守边围”而已。

不过,越南迫于法国的城下之盟,并不心服,所以一方面仍旧向中国上表进贡,一方面重用刘永福,授官为“三宣副提督”准他在北圻商务繁盛之地的保胜,设局税,以助军饷。

这在法国,自然将刘永福视作眼中钉,必去之而后快,只是三番两次用兵,刘永福屹然不摇。同时,中国由于言路的呼吁,朝廷亦渐渐重视越局,明的是由驻法公使曾纪泽照会法国政府,不承认同治十三年的法越条约,暗的是密谕云南、广西派兵支援刘永福。这样到了光绪七年年底,由于曾纪泽的电报,说法国谋占越南北境,并拟通商云南,不可置之度外,因而总理衙门奏请降旨,派李鸿章、左宗棠、刘长佑、刘坤一、张树声会商办理。

这五名疆臣中,除了李鸿章,都是主战的,言路自然更为昂,甚至驻法公使曾纪泽亦主张对法国采取强硬态度。但是谈洋务也好、谈海防也好,恭王总是尊重李鸿章的意见,所以对法涉,仍然出以持重。这样到了三月初,李鸿章丁忧,不奉夺情之诏,而就在这时候法国在越南有了举动,法国海军上校李威利,率领一支四百五十人的队伍,攻占了河内。

于是照例涉与备战双管齐下,但不等曾纪泽向法国外部提出抗议和要求,法军先已将河内还越南,前后一共占领了六天。越是如此,越见得法国居心叵测,推测缘故,或者是借此向越南示好,进一步又有修约的要求,而修约的目的,是为了驱逐刘永福,向中国要求通商云南。因此,主战的议论,又复甚嚣尘上,而朝廷的举指,也是朝不惜决裂的路子上去走。

第一步是调动西南疆臣,曾国荃复起,署理两广总督,云贵总督刘长佑年纪大,鸦片烟瘾亦大,被免了职,调鸷沉毅,有霸才之称的福建巡抚岑毓英督滇“唐拚命”唐炯也放了云南藩司。同时不准李鸿章回籍服三年之丧,只准假百后,仍回天津驻扎,督率所部各营,认真训练,并署理通商事务大臣。

当然,清对此大事,是不会不讲话的,张佩纶与陈宝琛联名上了一个折子:“存越固边,宜筹远略”共建两策,一策是“命重臣临边”用以“镇抚诸国,钩络三边”或者可以吓阻法国。这“重臣”自然是左宗棠、李鸿章,择一以钦差大臣驻扎两广,督办法越事宜。

这一策之下,又有四个纲目,除“集水师”、“重陆路”的军务以外,又主张“联与国”说德法世仇,应该联德制法,而联德之道,不妨向德国订造铁轮,多买炮。

第一策是正,第二策是奇,奇兵之用在声东击西,张佩纶和陈宝琛建议:以左宗棠的南洋和李鸿章的北洋两支大军,假作全力对付本,而另简贤能“秘寄以滇粤之事”如彭玉麟、丁宝桢、张之都可膺选。如果说,以左宗棠或李鸿章,出镇西南,象晋朝陶侃的移镇广州,唐朝的郭子仪备边以服回纥,是重在威名慑敌。那么用彭玉麟等人的作用正好相反,象汉高祖识拔韩信,孙权重用陆逊那样,名气不大,敌人便不甚疑忌。

这样的部署,可使法国错认为中国对越南局势,不甚在意,然后乘其不备,水陆大举,进兵越南,包围法军。相持久,法军力不能支“外惧德人,内耗兵饷”只要稍微许法国一点好处,一定可以和得下来。万一用兵小挫,重臣如左宗棠,李鸿章还在,可以让他们出面转圜谈和,对国体亦无大损。

虽是纸上谈兵,倒也头头是道。奏折中还力保广西、云南两藩司,滇藩就是“唐拚命”广西藩司叫徐延旭,山东临清人,咸丰十年中了进士,就放到广西当知县,号称知兵。

过了半个月,山西巡抚张之,也上了一个密折作桴鼓之应,认为宜筹兵遣使,先发预防,建议派李鸿章坐镇两广,筹划一切,同时保举一批京外文武人才,总计三十九人之多,第一个就是张佩纶。

这就是李鸿藻一系的清,所提出的国是主张。因为主战,所以推重左、李,其实左宗棠还是陪笔,所真正重视的是李鸿章。但是,李鸿章对和战大计,却不肯轻易发言,要看内外情势而定,卸事毕,五月里回合肥老家奔丧去了。

不久,朝鲜京城发生兵变,攻占王,袭击本公使馆,大院君李星应称“国太公”自行专政。本决定以武力处理,中国驻公使黎庶昌处置明快,直接打电报给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张树声,认为中国亦应当立即“派兵船前往观变”于是张树声跟总理衙门议定,派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统领北洋水师记名提督丁汝昌,道员马建忠领兵到朝鲜平。南疆多事,东邻生变,恭王忧劳并,一下子病倒了,而景廉和王文韶又正当云南报销案初起,忧心忡忡,自顾不暇,只有宝鋆和李鸿藻应付艰巨,自然大吃力。

就在这时候,吏部候补主事唐景崧上了一个说帖,李鸿藻一见大喜。跟张佩纶一谈,唐景崧条陈的办法,正就是张佩纶所说的“奇兵”于是说动了恭王与宝鋆,决意采纳,嘱咐唐景崧将说帖代为奏折,由李鸿藻以吏部堂官的身分代奏。

唐景崧是广西灌人,对越南情势,原有了解,加以跟越南的贡使,详细谈过,所以这个折子在慈禧太后看来是“内行话”唐景崧说“救越南有至便之计”就是重用刘永福。此人的名字,这几个月来,慈禧太后已经听多了,但问到他的生平,没有人能说得完整,所以看到唐景崧谈刘永福,格外注意,只见写的是:“刘永福少年不轨,据越南保胜,军号‘黑旗’。越南抚以御法,屡战皆捷,斩其渠魁,该国授以副提督职,不就,仍据保胜,收税养兵,所部二千人,不臣不叛。越南急则用之,缓则置之,而刘永福亦不甚帖然受命。去岁旋粤谒官,则用四品顶戴,乃昔疆吏羁縻而权给之,未见明文,近于苟且,且越人尝窃窃疑之,故督臣刘长佑有请密谕该国王信用其人之奏。

臣维刘永福者,敌人惮慑,疆吏荐扬,其部下亦皆骁勇善战之材,既为我中国人,何可使沉沦异域?观其膺越职而服华装,知其不忘中国,并有仰慕名器之心;闻其屡归诚,无路得达。若明畀以官职,或权给其衔翎,自必奋兴鼓舞;即不然,而九重先以片言奖励,俟事平再量绩施恩。若辈生长蛮荒,望阊阖为天上,受宠若惊,决其愿效驰驱,不敢负德。

惟文牍行知,诸多未便,且必至其地,相机引导而后纵得宜。可否仰恳圣明,遣员前往,面为宣示,即与密筹却敌机宜,并随时随事,开导该国君臣,释其嫌疑,继以粮饷。刘永福志坚力足,非独该国之爪牙,亦即我边侥之干城也。”唐景崧所谓“发一乘之使,胜于设万夫之防”有这样的妙事,慈禧太后自然心动,但这“一乘之使”难得其选。再看下去,不觉欣,唐景崧“以卑官而怀大志”愿意自告奋勇,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第二天召见军机,她首先就谈到这件事:“这唐景崧倒是有心人,难得!他是那一年的进士?”

“他是崇绮一榜的翰林。”宝鋆得意洋洋地答道:“是奴才的门生。”

“既是同治四年的翰林,”慈禧太后不解地问:“怎么到现在还是吏部候补主事?”这话就很难说了,说了是揭唐景崧的短处,但亦不得不说“唐景崧散馆,考的是三等,改了部员,平为人不拘小节,所以官运不好。”宝鋆接着又说“象他这样的人,遇到机会,倒是能办大事的。”

“我看他的折子,倒说得有点道理。刘永福是一定要收为我们中国所用的,唐景崧自愿跟刘永福去接头,你们看怎么样?”

“唐景崧来见过臣几次,他不愿升官,亦不支公款,到越南更不必照使臣的章程办理,这完全出于忠勇报国之忱。”李鸿藻又说:“臣的意思,拟请旨将唐景崧发往云南效力。他原折中‘乞假朝命’,朝廷是否格外加恩,请懿旨办理。”

“只要他真能办事,朝廷自然不惜恩典。不过,这一来,见了明发上谕,办事不是就不能守机密了吗?”于是决定将唐景崧发往云南,新任云贵总督岑毓英差遣委用,同时有密谕寄岑毓英,说明原委,责成他协助唐景崧,相机入越联络刘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