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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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药方来看,已有四张,皇帝才知道皇后病了好几天了,虽是冒微恙,究竟疏于问,内心不免歉然,所以问长问短,显得极其殷勤。
等皇后亲手奉茶的时候,皇帝忽然说道:“我看你换个地方住吧!”好端端地,如何想出这话来?皇后微诧异,便即问道:“皇上看得这里,那儿不好?”
“我怕这屋子…。”皇帝缩口不语,因为怕说出来会使皇后心生疑忌。承乾是东六中很有名的一座殿,在明朝一向为贵妃的寝,崇祯朝宠冠一时的田贵妃就住在这里。到了顺治年间,相传为董小宛的董鄂妃,也住在这里,这异代的两位宠妃,都不永年。道光年间,皇帝的嫡亲祖母孝全成皇后,大正月里暴崩于此,死时才三十三岁,中相传是得罪了恭慈皇太后,服毒自杀的。总而言之,在皇帝的觉中“这屋子不大吉利”!
皇后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但也不便追问,只觉得承乾近依慈安太后的钟粹,慈荫拂,没有什么不好,因而含笑不语,无形中打消了皇帝的意思。
“你阿玛到差了没有?”皇帝问。
问到后父,皇后再一次谢恩,但崇绮是否到了差?皇后不会知道,同时觉得皇帝这话问得奇怪“我在里,”她这样笑道“那儿知道啊?”皇帝想想不错“倒是我问得可笑了。”他说“也是你阿玛运气好,正好有这么一个缺,户部堂官的‘饭食银子’,每个月总有一千两。”
“那都是皇上的恩典。”皇后又说“听说桂清为人忠心的,有机会,皇上还是把他调回来的好。”
“哼!”皇帝冷笑“本来是看他在弘德殿行走的劳绩,有意让他补户部侍郎的缺,调剂调剂他,谁知道他不识抬举,专捣。”
“喔,怎么呢?”皇后明知故问地。
“他跟李师傅搅和在一起,专门说些让人不听的话。”
“话不中听,心是好的。”皇后从容答道“史书上不都说,犯颜直谏是忠臣吗?”
“就为了成全他自己忠臣的名声,把为君的置于何地?”皇帝摇着手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有些话,都故意那样子说说的,本没有那回事儿。”
“是!”皇后先答应一声,看皇帝并无太多的愠声,便又说道:“史书上记那些中兴之主的嘉言懿行,皇上可不能不信。”皇帝默然。沉了一会,忽然问道:“你说说,你愿意学那一位皇后?”
“历代的贤后很多,”皇后想了一下“唐太宗的长孙皇后,明太祖的马皇后,都了不起。”
“本朝呢?”
“本朝?”皇后很谨慎地答道“列祖列宗,都该取法,尤其是孝贤纯皇后。”这等于把皇帝拟作高宗。皇帝一向最仰慕这位得享遐龄的“十全老人”听了皇后的话,自然高兴。
就这样谈古论今,而出以娓娓情话的模样,皇帝到很少有的一种友朋之乐。皇帝有时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他没有朋友,勉强有那么点朋友味道的,只有一个载澂,然而载澂虽比他大不了一两岁,却比他懂得太多。因此,皇帝跟载澂在一起,常有争胜之心,而有时又得顾到君臣之分,这样就很难始终融洽,畅所言。
跟皇后不同,皇帝认为“状元小姐”自然是才女,学问上就输给她也不要紧,而况又没有外人听见,不必觉得着惭。当然,皇后受过极好的教养,出言非常谨慎,从不会伤害到皇帝的自尊心,只是相机启沃,随事陈言,如果皇帝沉默不答,她亦很见机,往往就此绝口不提。而遇到皇帝有兴趣的话题,即使她无法应答,也一定凝神倾听,让皇帝能很有劲地谈下去。
谈到起更,女端上来特制的四清淡而致的宵夜点心,皇后亲自照料着用完,女来奏报,说门要上钥了。
这意思是间接催问皇帝,是不是住在承乾?皇后懂她的用心,却不肯明白表示,只说:“再等一会儿!”皇帝自然也知道。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却颇为踌躇。想到慈禧太后,又想到慧妃,再想到皇后,如果这一天住在承乾,明天说不定又被传召到长,要听一些他不听的话,而皇后则至少有三、五天的脸好看。一想到慈禧太后对皇后那种冷淡的脸,皇帝就觉得背上发凉。
“我还是回去吧!”皇帝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头也不回,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皇后就会硬不起心来。
一回到乾清,在皇帝顿如两个天地。迢迢良夜,世间几多少年夫妇,相偎相依,轻怜,而自己贵为天子,却必得忍受这样的清冷凄寂,如何能令人甘心?
“万岁爷请歇着吧!”小李悄然走来,轻声说道:“奴才已经叫杨三儿在铺了。”杨三儿是个小太监,今年才十四岁,生一双小爆眼,红齿白,伸出手来,十指尖尖,象个女孩子。这一夜就是他关在屋里,伺候皇帝洗脚上。
第二天就起得晚了,在书房里,觉得头昏昏地,坐不下去,托词“肚子不舒服”早早下了书房。跟军机见面,也是草草了事,另有两起“引见”传谕“撤”了。
转眼到了年下,园工暂停,各衙门封印。这年京里雨雪甚稀,所以清闲无事的官员,在家围炉纳福的少,在外玩乐饮宴的多。最普通的玩法,就是约集两三至好,午后听完徽班,下馆子小酌,暮兴尽而归。
因此,饭馆跟戏园都是相连的,而每家饭馆,无不预备胡琴鼓板,为的客人酒酣耳热之际,要“消遣”一段,立刻可以供应。前门外几家有名的饭馆,广和居、福兴居、正楼、宣德楼、龙源楼,入夜无不大唱皮簧,唱得好的,可以使行人驻足,有个翰林王庆祺就有这样的魔力。
这天是他跟一个同僚张英麟,听完程长庚和徐小香的《镇澶州》,在宣德楼吃饭,一时技,张英麟琴,王庆祺学着徐小香唱了一段小生戏。
王庆祺在小生戏上,颇有功夫,又是天生一条翎子生的嗓子,清刚遒健,真有穿云裂之概。
“力巴看热闹,行家看门道”王庆祺又不仅嗓子让外行欣赏,咬字运腔,气口吐,废寝忘食地,下过不少琢磨的苦工。加上张英麟的那把胡琴,因为常在一起“消遣”的缘故,衬得严丝合,把王庆祺的长处,烘托得如火如荼,而偷巧换气的地方,包得点水不漏。所以一曲既罢,左右雅座和帘外倾听的食客、跑堂,喝采的喝采,赞叹的赞叹,都巴望着再听一段。
王庆祺和张英麟,也都觉得酣畅无比,但京师是藏龙卧虎之地,切忌炫耀,讲究的是“见好就收”王庆祺倒还兴犹未尽,而张英麟自觉这段戏,这段胡琴,都颇名贵“人间那得几回闻”?因而不待王庆祺有所表示,便将弓往轴上一搭,拿胡琴套入一个布垢腻的蓝布套中,顺手取一块手巾,使劲擦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