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向北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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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水手都说宁州东洄鲸湾的巨是最骇人的,但我那天发现,洄鲸巨和闵中山以西的白比起来,就仿佛是粥碗里的波纹。白的头是纯白的,高不见顶,铺天盖地,在船的面前像一堵巨墙一样立起来,让你本就看不到希望。
我上的那一条船是改装过的木兰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条船都要坚固结实,上面装载的货物也都很奇怪,我在船舱看到许多黄铜打制的圆形盾片,每片有盘子大小,上面对称地打着笔的穿眼,有些铜片下方还有眉形的镂空。在另一个船舱里堆着一些长得吓人的刀,铁质很好,回火的工夫很到家,刀柄很长很扁,却带着奇怪的弯曲弧度,上有着菱形错的花纹和对称的一排眼,它举在手里非常的不对头,仿佛使用它的巨人要割自己的头似的。此外还有些脸盘大的臂环、重如磐石的铁头,两三个羽人小伙都搬不动,总之都是些我没见过的货物,可那边的蛮族商人就收这个,据说他们还要骑着骆驼再往西边走上半年,去那个传说中鬼知道在哪儿的巨人集市。船上的水手谈论这些的时候,都显得非常清楚非常有经验的样子。他们确实是些最的水手,好吹牛但不屑那些道听途说的妄言,勤快但决不做没用的多余动作,他们在颠簸的船上行走如飞,能在夜里从摇晃的桅杆尖上轻松地跳到另一桅杆上。就连我这样在船上和码头上呆了半辈子的人,也不知道再到什么地方去找齐一船如此经验丰富的水手了。
船长带着这些水手,已经在这条航线上来回穿行过多次,他非常自信,但我们的船还是落入了大海布下的咆哮陷阱。白突如其来,本没有预兆,我们的大船被海抓住推向不可知的西方,就像鸿被狂风卷着走一样。
有人说白是大风鸟的翅膀把海卷起造成的,这是它总出现得毫无规律和没有预兆的缘由,我反正是不太相信,因为大凉风起来之前,我正在桅顶上负责了望,老实说我没有在天空上看到一丝大鸟的影子。
不管是不是真的,被白抓住后,再出的船长和水手也无法拯救他们自己了。我们把桅杆砍倒,躲入船舱,将自己的命运给了星辰。风像鞭子一样打在厚厚的船板上,以惊人的速度推着船往前飞驰,足足十五天十五夜。我们躲在船舱里,突然听到了好像打雷一样的巨响,甚至盖过了风的声音。一听到那声响,船舱里头缩着的人登时个个脸煞白,都知道大限已到。
有一些不死心的水手挤到甲板上使劲地看,他们果然在乌天黑地的云层之上,看到了隐隐出一角嶙峋的悬崖。那些雷一样的响声,就是巨拍击在悬崖上的轰鸣啊。船被风推着往悬崖的方向扑去,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最终它就像一个核桃仁,被高高地举了起来摔碎在陡直乌黑的玄武岩悬崖上。我被从船舱里甩了出去,只觉自己在不停地往下坠落,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记忆,就是耳朵边无休无止的涛雷鸣。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在昏中又听到了隐约的雷鸣声,我糊糊地想,这么说,我还躺在水底。
有一大木杵一样的东西捣了捣我的“喂。”一个沉重的声音轰隆隆地从高处传来。
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刺目的光下,有个庞大得山一样的武士,正在低头用食指捣我“喂。”他说道,声音在腔里带来轰隆隆的巨大回声。
他俯低身子,我发现自己面对一双血红的铜盘大眼,不由得往后畏缩了一下,后来我发现整个视野里都是红的,原来是额头上下来的血糊住了我的整张脸。水已经退下去了,太很大,天空中一丝风的痕迹都没有。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大片犬牙错的礁石上,身上全是被尖利的珊瑚划破的伤口,被太晒得发晕,几次努力挣扎却站不起来。
他像个好奇的小动物那样蹲在地上歪着头看我,鼻息像阵风拂动着我的衣角头发。我猜想这家伙站直起来的话,大概有十八尺高,就像一座小楼。他有一个光秃秃的头顶,五官犷,仿佛从石头上凿出来的一样,兽皮斜披在肩上,出一条肌虬突的膀子以及深棕的皮肤,出来的皮肤上纹了我不认识的猛兽和花草的图案。
“嘿。”他又捅了我一下。
我慌慌张张地向后退缩的样子大概给了巨人很大的乐趣,他抱着膝盖,身子往后一仰,放声大笑了起来。我看到他那弯起的嘴角里出的牙齿亮闪闪的,仿佛一排白的岩石。他歪了一下头,朝一边说道:“也忽司也该,忽思骇。”我顺着他的视线,发现四周高处的石头上还站着好几个和这家伙不相上下的巨人,他们在光溜溜的岩石上前仰后合,发出轰隆隆的笑声。我猜想他们是在嘲笑我。
他们笑了很久,做鬼脸,捂肚子,捶地面,仿佛世界上没有别事情可供他们去做了。后来又爬下来一名高大强壮的武士,稻草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散在的肩膀上,他懂得那么一点草原人的话。
“如果这个小人儿还活着,”他用轻蔑的口气对我说“别害怕。雷炎破发现了你,你就成为了他的客人,他得尽他的所能款待你。”我很快就明白了这种款待是什么意思。
雷炎破解下带上一个庞大的皮口袋,我闻到了烈酒的甘冽香气。他把口袋举到我的嘴边,示意要给我倒酒,我刚要开口表示拒绝,那个鲁莽的巨人已经解开口袋,瞄着我的脑袋兜头泼了下来。酒泉扑打在我的脸上、眼睛和鼻孔里,几乎将我打翻在地,头上和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疼。我在酒泉泼打下打着响鼻,恐惧地想道,我刚刚从海里逃生,却要被这酒给淹死了。
雷炎破终于认为他可以停止款待我了。我叹着气甩掉头上的酒水,他则龇牙咧嘴地笑着,显然对一切到很意。他摇了摇他的酒袋,发现它没少多少,于是兴高采烈地把它挂回到带上。我像从酒池里捞出来的狗一样,漉漉地在光下发着抖,不过烈酒还是给了我力量,我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清楚了我们站在一片乌沉沉的悬崖的脚下。我指给他们看悬崖底下那艘大木船的残骸,它已经只剩下几弯曲的肋龙骨和一些破碎的帆布了,此外还有许多卡在岩里的木箱。
我们正在看的时候,一阵冲了过来,把大船最后的残骸给抢走了。他们又蹲在巨礁上大笑了起来。他们总是如此地疯狂大笑,为了一些我觉得本就不好笑的事情。
一些木箱破了,出了里面的铜盘子。我现在已经知道这些铜盘子只是些装饰品,因为我在他们的上臂看到了用大的皮绳系着的同样东西,皮绳被捆成好看的叉模样,在眉形的镂空处还挂着些皮穗子。
我建议他们把那些铜盘子拖上岸来,但他们第一次出了严肃的表情,拒绝了我的好意,毫无疑问这些夸父拒绝接受别人的恩惠,那意味着他们得想办法偿还。如果这恩惠来自死人,那显然就更麻烦了。
以前我就知道瀚州以西的地界叫做殇州,那儿生活着一些身躯高大的巨人,他们被称为夸父。有时候,在东陆的繁华城市里,也能见到几个夸父,泉明的港口里就有那么几个高大的家伙,拔的骏马也只到他们的肚脐那么高,他们在那些富人的酒楼里做护院保镖,这样的酒楼通常在整个宛州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也绝对没有哪些氓无赖敢去尝试一下那些保镖的威力。
不过那些勇猛的保镖却怎么也无法和我面前的这些巨人相提并论。雷炎破和他的伙伴们看起来更高更强壮,就是一座座移动的小山,大象撞在他们的膛上大概都会被撞得粉碎。我猜想这些生活在极西的巨人武士,带着没有受过污染的纯正夸父血统,所以他们的身躯才会如此庞大。
我和那个懂得蛮族语言的夸父谈起来,知道了他们是些在荒原上为了寻求荣誉四处游的武士。我向他询问怎么样才能回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去。
“火雷原?那些低矮的骑马者的老家吗?你得向着太升起的方向走,渡过大噶河,然后再走三天,渡过无定河,接下来是吐火罗河、哈拉图河、石勒柯河、白鸟库吉河,白鸟库吉是条大河,旱季的时候径100里内都是沼泽,你得在冬天沼泽变成冻土的时候才能穿越它;然后是失儿河、始毕河、万泉河、赤河、孔雀河,穿越孔雀河后你就到达了寒风夸父的地界,你可以折向东南走,再穿过阿乍河、巴粘罕河、铁线河、虎踏河,然后才是那些小人儿的国度。”我被那些河的名字搞糊涂了,也许这些巨人们都是以河来计算行程的“这么说很远?”
“非常远。”浑蛮力,那名会蛮语的夸父高兴地喊着说,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一大口酒“实际上,我不知道有谁走过这条路。他们都死在半道上了。”他装酒用的牛皮袋和雷炎破的相似,都大得吓人。后来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随身带着大牛皮袋装酒,没有酒他们就会沮丧郁闷,干什么事情也提不起兴致来。
另一个巨人开始和我说话,他看上去比其他巨人表现得更沉稳一些,他的观察也比其他人更细致些。他的头发胡子是纯黑的,眼睛的瞳孔却是纯白的。他问:“你到那里去干吗?虽然你也是个小人儿,但看上去不是那些低矮的骑马者。”
“我在找一个人,”我说,比划出她的模样“…这么高的一个女孩子。她很活泼很可,笑声像鹭鸶的叫声,她用的是刀子和短弩,她很笨,走路的时候会自己绊倒…”他们又开始轰隆隆地笑“我们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愁眉苦脸的,”浑蛮力告诉我“你一定是生病了。不过没关系,这种病会过去的。”他们确实害怕为女人生病,因为生病会让他们软弱无力,但总体而言,他们对生病的人还是宽容以待的,在我坚持要找到这个女孩时。他们互相看着点了点头,出理解的表情。浑蛮力不再嘲笑我,说:“没错,你应该和我们一起走,这种事情只有度母可以解决,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也要去见她,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巨人集市上逛逛。”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搞明白,度母就是夸父中羽人的祭司或者蛮人的合萨之类的角,她们观测星辰,预卜将来,但是都离群索居。他们所要拜访的绿狮度母属于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她的祭坛位于一处极隐秘的地方,通常只有经历过重重考验的夸父才能找得到她的住处。
我暗自揣度,我并不相信他们的宗教和祭司,但寻找人耗费了我10年的光,任何一个可能我也不愿意放过,即使他们信仰的这位女祭司只能给我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言和痴语,那么也不过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
“我去,”我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吧?”
“这不是问题,”浑蛮力说,我的决定下得这么快似乎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跟得上我们的脚步,你就来吧。”他们开始集体转过身去,爬上那个在我看来是不可逾越的陡壁,不过实际上他们是开了个玩笑,看到我沮丧的样子他们仿佛就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