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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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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能不能再找个十几岁的小保姆,帮着阿姨干点零碎活,跑跑腿。让阿姨能有时间稍微歇歇。她这几十年一天到晚为咱们劳累,现在年纪大了,咱们不关心她谁关心她?”

“嗯…”

“另外,等今年秋天,您出国回来后,咱们家想办法给阿姨放一两个月假,最好能再给她一笔钱,让她回南方家乡看看,散散心。爸爸,她三十年了,就没回家去看过一次。咱们得替她着想着想。”门外,祁阿姨鼻子发酸,老泪一下涌上来。她一生没怎么过泪。她拉起围裙擦了擦眼睛鼻子,转身驼着背走了。

“这事你们商量着办吧。还有什么事?”黄公愚问。

“还有,小华最近…”

“好了,今天不要和我说了,我今天有重要事要计划。你是大姐,好比母亲,家里的事你考虑安排吧。你叫夏平还是来我这儿。”家里家外的事让他烦,让他分心。今晚他要做重要事情。夏平又去哪儿了?动不动就走。一点不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心上。

黄平平车骑得飞快。

南池子大街,不宽的街面,夹道的树,路灯,浓重的树影,东华门,马路上乘凉的人三五成群,小伙子在打羽球,卖冰的白小推车;北池子大街,左拐,还是骑自行车自在;景山前街,左边肃穆的紫城,右边黑苍苍的景山,红墙,崇祯皇帝吊死在这里,历史一晃几百年,元明清,三朝古都,往前还有辽金,一个个朝代兴衰起落,从几千年的角度看现在的北京,是一瞬;慨什么?家里真,憋闷,一出来就有一种开阔。她喜社会活动,喜出名,喜成为到处受人的明星。她觉到自己蹬车的腿脚很带劲儿,有用不完的力,她觉得风呼呼吹着脸,她觉得自己微汗的脸是润泽发的,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是充活力的,多汁的,鲜的,连骨骼和关节都是充的——她为这种自我觉而快乐。她要做一个社家,一个大记者,去“周末俱乐部”干什么,什么活动方案?

平推开冬平的房门:“冬平,怎么关着灯?”黑暗中没有回答。她拉亮了灯。冬平已经蜷着身子躺在上睡着了,连衣裙还穿在身上,着两条修长的腿,一条手臂斜搭在身上,一条手臂枕在头下。眼角似乎还沁着点泪水。平站在边,凝视着睡梦中的妹妹。她能体会到一种类似母亲的情。她已经知道冬平今晚的情况。她轻轻托起冬平的头,把在下面的手臂拿出来放好,同时把枕头放平。又轻轻给她盖了一条旧被单,拉熄灯出来了。

旁边就是秋平夫妇的房间。她想推门进去。每晚看看弟弟妹妹们,是她这两年的习惯了。听见屋里秋平正和梁志祥低声说话。

“你早点睡吧,别跟着熬了,你今天不是有点不舒服?”梁志祥说。

“你学你的,别管我了。”秋平的声音。

“我学也不用非得你陪着啊。”

“快看你的书吧。喝麦吗?我给你冲一杯。”平站在门口想了想没有推门。不知梁志祥在学什么,他们的事情从不和其他人说。秋平去山西队以后,十几年生活坎坷多难,可是很少给家里写信。母亲去世前曾一再嘱托她这当大姐的,无论如何想办法把秋平调回来。弥留之际的母亲还明确地嘱托全家:任何人不许提“文化大革命”中秋平贴大字报和家庭划清界限那件事。

平离开东厢房来到西厢房,推开了卫华的房门。卫华正坐在边轻轻拍着小薇睡觉。

“姐。”他抬起头。

“睡着了吗?”平看了看上的小薇轻声问。

“睡着了。”卫华看了看女儿,手停下来。

“世芬又跳舞去了?”

“是。”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呢?”平在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会,也没时间。”卫华答道。他更多的原因大概是自惭形秽。夫妇俩关系太不平衡。

平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们就这样下去?”

“不知道。”卫华缄默了一会儿,答道。

平看着他,又沉默了两三秒钟:“给你,这是官园的票,三张。你们明天领着小薇去吧。”她把三张官园少年儿童活动中心的门票递给卫华。

“姐,票很不好搞。你不领大海、小海去?”

“你们先去吧。”秋平坐在上一边织着衣,一边不时抬头看看坐在台灯下学习的丈夫。屋里很静。女儿玲玲在睡梦中轻轻磨着牙,蹬着巾被。她轻轻给女儿盖好,目光又落在了丈夫身上。梁志祥和她一样,也是初中毕业后到山西农村队的。他们在山西临汾一个上百人的小厂里认识,后来结了婚。他讷讷的,没有什么风度和才能,倒是会做一手好木匠活儿。但她现在坚决不让他再干木匠活儿,每天督促着他自学函授大学课程。他很吃力,看他那脊背的线条(衬衫已经透),还有那不时抓搔头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遇着难处了。

“秋平,真别让我受这份罪了,学得头都大了。”梁志祥不止一次这样央求道。

“学吧。”她每次都这样平静地安他“熬夜我陪着你。”

“我实在学不下去了,还不如让我做两套家具挣点外块呢。”每当这时她就会动起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再做木匠活儿。我不能让别人一直看不起咱们。”她把他的木匠工具都处理了。梁志祥没和她吵,他也不会吵,他只是到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