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政治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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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杀是抑郁症,也是传染病!”
“这倒是你的新发现。”小邵不以为然地恭维道“说自杀是传染病,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和其他的传染病一样,自杀也通过血、唾沫,甚至这空气在四处传播。”小韦继续阐述她的理论,仿佛她已经调到了卫生防疫部门或神病研究所工作。
“就像禽、猪一样?”小邵用抹了浓妆的那层皮在笑。
“你肯定也觉到了。”小韦顾自在理论创作的大道上踽踽独行。
“你看到空气里的小白点了吗?”这时,一道光进来,把空气里舞动的小粉尘照得清清楚楚。
“很多疾病就是通过这小白点传染的。你敢说,自杀这种病肯定不会通过它们传染到每个人的身上?”
“不敢!”小邵摇了摇头。
“可是,要说肯定会,我也不敢!”
“小妖!”小韦突然笑了,骂道“就数你乖巧,怎么都挑不出你的病!”小邵就过来抱着小韦的后,嬉笑了一会儿。然后劝道:“小韦,你们知识分子啊,就是想得多。你知道吗?凡跳楼自杀的,得了抑郁症的,大多是最聪明,最能干的人。比如师毕节,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都是聪明惹的祸?”小韦仔细看了看小邵,觉得她的分析也很专业。
“就是嘛。你们知识分子学问多,能干事,干大事。但一遇到挫折,也容易多愁善,走极端。”小邵继续发展她的小妖理论“像我这样的人,不聪明,也不能干,对任何事都不往深处想,一心一意只想好好地活着。说实话,别说跳楼自杀,就是有一天你小韦要把我从这楼上往下推,推到半空中,只要在落地之前我能抓到一样东西,我肯定能顽强不屈地一步步爬上来。你想,我这么年轻,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你真可!”小韦真诚地表扬道“小邵,我觉得你心理非常健康,非常光。像你这样的人,比任何人都更具有顽强的生存能力。我敢说,哪一天到了世界末,全世界上只剩下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人,那你肯定能算其中一个。”
“烦死了烦死了!”门口一个声音大大咧咧地飘了进来。这么悉又随便,当然是秘书小刘了。
“怎么啦?刘秀才?”小邵关切地问。
“我在电脑前面坐了半天,硬是一个字都敲不出来。”小刘痛苦地道“一想到师毕节,我就心烦。你们想,这么活生生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哪能这样呢?”
“你想让他投胎转世啊?”小韦嘴道。
“难怪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信佛。这个时候,我倒很愿意相信生命轮回的学说。”小刘道“人生居然就这样匆匆了结,那之前所有的拼搏和奋斗,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像是没什么意义。”小韦说。
“我人对着电脑,眼前出现的尽是师毕节。”小刘抬起头,幽幽地望着窗外,无限伤地叹道“唉,有时候想想自己工作上的力,无止无尽的文字材料,真想也一个跟斗下去算了。”
“得,又一个聪明的人得了传染病!”小邵盯着小韦的脸,大声道。
“什么传染病?”小刘不解。
“哈。”俩妹子大笑,齐声喊“猪!”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难以再把书本打开。办公室又是个核心部门,其他处室来的人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三句不离师毕节。有的神神乎乎,言又止;有的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有的直言师毕节不值得,不该为个人前途的事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有的,则为师毕节鸣不平,觉得按他的资历和能力早就应该解决副厅了,他是被万恶的人事制度害死的。
晚上下班回家,小韦看到小尹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没像往常那样指手画脚地监督他提高烹调质量,而是劈头盖脑就宣告了单位里的这场大地震。
见小韦脸铁青,一惊一乍地表述,小尹呆了好一会儿没敢嘴。让他伤心的是,把那碗唯一受过表扬的土豆给烧糊了。
小韦嘴巴忙,手里也忙。一边帮着小尹洗菜切菜,一边以电视台记者的口吻转述了她对案发现场的考察情况、听到单位里的同事人对此事的看法以及个人的受等。
直到把饭菜烧好端上桌,一家三口坐下来用餐,小韦才发现小尹只顾埋头工作,一点都不张扬。于是就把眼珠一滚,笑道:“尹主任,您不会对我们公安干警的生死漠不关心吧?”小尹是省纪委信访室副主任,比小韦的职务高一级。但在家里,他这个副主任只相当于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小韦是他不折不扣的顶头上司。
“嗬,你把我当洪息烽啦?又管纪检又管政法?你们公安干警的生死,我关心得上来吗?就算你尹大哥我拼尽一生之力,恐怕也只关心得上岭西省公安厅一名女干警——小韦而已。”小尹在家里地位不高,可端着饭碗发表政见时,照样拿腔拿调,企图在省公安厅普通干警面前充分展现省纪委中层干部的政治实力。
“是啊,你将来要能成洪息烽就好了。”小韦的目光突然陷入了虚幻的场景之中。
“我保证这辈子什么都听你的,任你胡作非为,怎么样?你知道不,自从洪息烽到我们单位讲话之后,单位里的人对他可崇拜啦,都说他口才好,有能力,有魄力。说真的,我参加工作以后见过那么多的领导,从没见过水平这么高的领导,而且很有个,与众不同。”
“你也是洪息烽的粉丝?”小尹心里酸酸的。
“我当然不能免俗。因为在我们单位里,现在每个人都成了他的粉丝。”小韦坦然道“所以,我梦想着你早一天成为洪息烽。那样的话,我就成了一个干得好也嫁得好的典型。而且,有你在背后撑着,我不早就副处正处地往上蹿啦,还会像现在这样,老粘在主任科员的位置上不动,整天看人家的脸,过着窝囊子?”
“喏,又来了!”小尹眼睛一白,埋怨道“老想着副处正处,就算做了副处正处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一天三餐一张?难道就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啦?你们公安厅的缉毒处长、总队长、副厅后备干部,也算可以了吧?最后怎么样?”
“怎么样?”小韦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可偏想听他具体地扯出来。
“就这样,”小尹把头一低,两臂作了个老鹰展翅状,道“下去了!”
“那是极少数,不,极个别的现象,不具有普遍示范。”小韦微笑道。
“难说,现在机关干部自杀的越来越多,只是没有全部作公开报道罢了。”小尹继续解释道“还有更多的干部,是因为工作力大,或者不断地自我加,患了程度不同的抑郁症,据有关部门统计,大约在十到二十个百分点之间。这些人目前没有自杀,但始终存在自杀的可能。即便将来不自杀,但也常常觉到生不如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韦发现在这个问题上,不如小尹知道得多。
“还不是因为政治梦想么?”小尹严肃地道“大多数的机关干部,脑子里想的都和你差不多,科级想着处级,处级想着厅级,厅级想着省级…”
“我就不会那么贪。”小韦辩解道“我这辈子啊,在公安厅只要混到了处级就够了,要是能够混个副巡视员,那就谢天谢地了。我哪还会不停地往上面想啊?那些人处级想厅级,厅级想省级的,心太贪,不值得。”
“错了,小韦同学!”小尹以老师的口吻批点道“据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分析,越是老百姓,层次低的人,官瘾越轻;越是领导干部,级别越高,官瘾越重,痛苦的程度也越重。在自己的政治前途受阻而自杀的干部中,处级以下的很少,大多是处级厅级甚至是省部级的。”
“省部级的也有自杀?”小韦有些不信。
“没听说过?那是因为你不看报不学习。”小尹道“再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们公安关心的都是些杀人放火或者偷摸狗的龌龊事,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些层次很低的人渣。哪像我们纪委,眼睛专盯着领导干部。他们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我们都密切关注着。最近几年来,我们省里的干部就有三名县处级、两名地厅级跳楼自杀。网上舆论炒得很厉害,认为他们肯定是畏罪自杀,非着我们纪检机关去查处。其实,问题可能也有一些,但更主要的,还是得了抑郁症,在政治上和生活上都不得志。高处不胜寒,官位越高,痛苦越深啊!你就好比旧社会里那个整天想着怎么填肚皮的山村农妇,怎么会想到京城里那个锦衣玉食、美女云绕的皇帝老儿,他也有茶饭不思、闷闷不乐的时候呢?”
“你知道得还真多啊。”小韦表扬道。
“老百姓只知道自己没钱买油盐酱醋的苦,不知道衣食无忧的领导干部过得更苦。前者主要是身体上的苦,后者全部是神上的苦。”小尹又补充一条“还有,官位越高的领导干部,往往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很少波折。波折多的人,一辈子难得升迁两回,官做不大,心理承受能力也强。而官位高的人,不是每隔两三年升一级也到不了现在的位置,波折肯定少,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就弱。一旦在处级厅级甚至省级的岗位上多耽搁了两年没动静,他就会觉得非常痛苦,生不如死,最后寻求自我了断。”
“你读的研究生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吧?”小韦明知故问。
“当然,我读的是法学,可我的知识面浩瀚辽阔,无边无际啊。”小尹得意地吹道“上次去省画院看画展,有一幅画画的是葡萄、牵牛、葫芦和丝瓜,很有意思,看了那题目,觉得就像是为你尹大哥画的,名叫《触类旁通》;你再看今天晚上的这盘土豆炒,觉得正好用来表扬我们的韦小妹,菜名叫作《稀里糊涂》!”
“哈哈!”一旁沉默扒饭的儿子老尹,总算听到一句好玩的,笑得像个纸风车似的摇晃着。
小韦故作生气地瞪着小尹,眼睛里放出女权主义的愤怒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