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唐诗几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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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在巨大的政治局中,最痛苦的是百姓,最狼狈的是诗人。
诗人为什么最狼狈?
第一,因为他们,目疮痍使他们五内俱焚;第二,是因为他们自信,一见危难就想按照自己的逻辑采取行动;第三,是因为他们幼稚,不知道世逻辑和他们的心理逻辑全然不同,他们的行动不仅处处碰壁,而且显得可笑、可怜。
历来总有一些中国文人隔着灾祸大谈“世应对学”、“危局维持学”、“借故隐潜学”、“异己结盟学”、“逆境窥测学”、“败势翻盘学”并把这一切说成是“中华谋略”、“生存智慧”而且,因为世上总是苦恼的人多、失意的人多、无助的人多,这种谈论常常颇受,甚至轰动一时。但是,这一切对真正的诗人而言毫无用处。他们听不懂,也不想听。这不是因为他们愚笨,而是因为他们在长期的诗人生涯中知道了人生的不同等级。降低了等级来察言观、上下其手,打死他们也不会。
他们确实“不合时宜”但是,也正因这样,才为人世间留下了超越一切“时宜”的灵魂,供不同时代的读者一次次贴近。
安史之爆发前夕,李白正往来于今天河南省的商丘和安徽省的宣城之间。商丘当时叫梁苑,李白结婚才四年的第三任子住在那里。安史之爆发时叛军攻击商丘,李白便带着子南下逃往宣城,后来又折向西南躲到江西庐山避祸。
李白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对安禄山企图以血火争夺天下的叛行径十分痛恨。他祈望唐王朝能早匡复,只恨自己不知如何出力。在那完全没有传媒、几乎没有通信的时代,李白在庐山的浓重云雾间焦虑万分。
当时的唐王朝,正在仓皇逃奔的荒路上。从西安逃往成都,半道上还出现了士兵哗变,唐玄宗被处死了杨贵妃。惊恐而又凄伤的唐玄宗已经很难料理政事,便对天下江山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分派:指令儿子李亨守卫黄河域,指令另一个儿子李璘守卫长江域。李亨已经被封为太子,李璘已被封为永王。李白躲藏的庐山,由李璘管辖。
李璘读过李白的诗,偶尔得知他的藏躲处,便三次派一个叫韦子的人上山邀请他加入幕府。所谓幕府,就是军政大吏的府署,李璘是想让李白参政,担任政治顾问之类的角。
李白早有建功立业之志,更何况在这社稷蒙难之时,当然一口答应。在他心目中,黄河域已被叛军糟践,帮着永王李璘把长江域守卫住是当务之急。然后,还要打到黄河域去“誓清幽燕”
“不惜微躯捐”既然这样,李白立即下山就得了,为什么还要麻烦韦子三度上山来请呢?这是因为,李白的子不同意。李白的这位子姓宗,是武则天时的宰相宗楚客的孙女,很有政治头脑。在她心目中,那么有政治经验的祖父也会因为不小心参与了一场廷角逐而被处死,仕途实在是不可预测。她并不怀疑丈夫参政的正义,但几年的夫生活已使她深知自己这位可的丈夫在政治问题上的弱点,那就是充理想而缺少判断力、自视过高而缺少执行力。她所的,就是这么一位天天只会喝酒、写诗,却又幻想着能像管仲、晏婴、范蠡、张良那样辅弼朝廷的丈夫,如果丈夫一旦真的要把幻想坐实,非坏事不可。
为此,夫俩发生了争吵。拖延了一些时,李白终于写了《别内赴征三首》,下山“赴征”投奔李璘去了。但是,离家的情景他一直记得:“出门子强牵衣…”事实很快证明,子的担忧并非多余。李白确实分辨不了复杂的政局。
李璘固然接受了父亲唐玄宗的指令,但那个时候他的哥哥李亨已经以太子的身份在灵武(在今天的宁夏)即位,成了皇帝(唐肃宗),并把父亲唐玄宗尊为太上皇。悲悲戚戚的唐玄宗逃到了成都,他也是事后才获知从遥远的灵武传来的消息,并不得不接受的。这个局面给李璘带来了大麻烦。他正遵照父亲的指令,为了平叛在襄、江夏一带招兵买马,并顺长江东下,到达江西九江(当时叫浔),准备继续东进。但是,他的哥哥李亨却传来旨令,要他把部队顺江西撤到成都,侍卫父亲。李璘没听李亨的,还是东下金陵。李亨认为这是弟弟蔑视自己刚刚取得的帝位,故意抗旨,因此安排军事力量近李璘,很快就打起来了。
这一打,引起了李璘手下将军们的警觉。大将季广琛对大家说,我们本来是为了保卫朝廷来与叛军作战的,怎么突然之间陷入了内战,居然与皇帝打了起来?这不成了另一种反叛?后代将怎么评价我们?大家一听,觉得有理,就纷纷离李璘,李璘的部队也就很快溃散。李璘本人在逃亡中被擒杀。他的罪名,是反叛朝廷、图谋割据。
这一下,李白蒙了。他明明是来参加征讨叛军,怎么转眼就成为另一支叛军的一员?他明明是来辅佐唐王朝的至亲的,怎么转眼这个至亲变成了唐王朝的至仇?
军人们都作鸟兽散了,而李白还在。更要命的是,在李璘幕府中他最著名,尽管他未必做过什么。
于是,大半个中国都知道,李白上了“贼船”按照中国人的一个不良心理习惯,越是有名的人出了事,越是能发巨大的社会兴奋。不久,大家都认为李白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所有的慷慨陈词者,以前全是“李白”李白只能狼狈出逃。逃到江西彭泽时被捕,押解到了九江的监狱。子赶到监狱,一见就抱头痛哭。李白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是子。
唐肃宗下诏判李白放夜郎(在今天的贵州)。公元七五七年寒冬,李白与子在浔江边泣别。一年多以后,唐肃宗因关中大旱而发布赦令,李白也在被赦的范围中。
听到赦令时,李白正行经至夔州一带,他欣喜莫名,立即转身搭船,东下江陵。他在船头上出了一首不知多少中国人都会随口背诵的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快,快,快!赶快逃出连自己也完全没有明白的政治泥淖,去追赶失落已久的诗情。追赶诗情也就是追赶自我,那个曾经被九州所悉、被子抱住不放的自我,那个自以为找到了却反而失落了的自我。
这次回头追赶,有朝霞相送,有江作证,有猿声鼓励,有万山让路,因此,负载得越来越沉重的生命之船又重新变成了轻舟。
只不过,习习江风受到了,这位站在船头上的男子已经白发斑斑。这年他已经五十八岁,他能追赶到的生命只有四年了。
在这之前,很多朋友都在思念他,而焦虑最深的是两位老朋友。
第一位当然是杜甫。他听说朝廷在议论李白案件时出现过“世人皆杀”的舆论,后来又没有得到有关李白的音信,便写了一首五律。诗的标题非常直白,叫做《不见》,自注“近无李白消息”全诗如下: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杀,吾意独怜才。
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第二位是高适。当初唐肃宗李亨下令向不听话的弟弟李璘用兵,其中一位接令的军官就是高适。那时正在李璘营帐中的李白,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高适?”十年前在大泽地打猎时的马蹄声,又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