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终以身死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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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仲连如释重负:“屈原大夫,为政重臣,当百折不挠,处变不惊。况乎楚王如此经不得风,纵然生还,岂能变法强国?楚国前途,原在扫除佞,拥立新君啊。”
“噢呀屈原兄!”申君急得一头汗水“我与仲连已经商定:先将你接到一个万全之地养息,由我出面联络新派,拥立新王,仲连小越女率南墨子弟铲除佞,而后便请你还国秉政变法。老王已经死了,你若振作待时,有可能便是楚国转机也。”屈原却是一脸茫然,良久沉默,便是断断续续地一阵喃喃:“申君,仲连,我,怕是不行了。孔子眼看鲁衰而无能为力,他,也是气闷而死的。我,只怕要和他一样了…楚王是想变法的,可惜他死了,死了,上天何其晦暝也?”小越女却淡淡笑道:“屈原大夫,天道玄远,人道至上,何为一昏聩国王耿耿若此?”屈原摇摇头:“不,楚王不是昏聩之君,他是被人蒙蔽了。申君,鲁仲连,还有小越女,屈原谢过你等情意了。我,那里也不去。汨罗水,便是屈原的归宿。你们走吧…”鲁仲连愕然。申君大急:“噢呀屈原兄!这是哪里话来了?我等如何能丢下你便走?楚国等着你!变法等着你了!昭雎还要杀你!莫非你连我黄歇都信不过了?啊!”屈原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便转身向那座孤独的茅屋走去了。
料峭的寒风掠过,那堆明亮的篝火突然熄灭了。申君对着茅屋长长地喊了一声:“噢呀屈原兄,过得几我再来!等我了——!”喊声在空旷的山谷回着,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太出来了。汩罗江畔晨雾渺渺,青山绿水都陷在了无边无际到地蒙之中。
屈原从茅屋中出来了,扶着一支青绿的竹杖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登上了那座高高的孤峰。晨雾消散,那个身影便像一座石刻的雕像,久久地伫立着,久久地仰望着湛蓝深邃的天空。渐渐地,苍翠青山吻住了半边红,晚霞彤云飞金彩,天空充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一种主宰一切却又永恒地保持着沉默的威严。山下,汩罗江水被霞光照得青绿中透着金红,渔船正在江中缓行晚靠,隐隐便有问答酬唱的渔歌传来。
那位圣哲般的老渔夫,依然肩扛鱼叉鱼网,结实而又漫不经心地从江畔走来。偶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悉的茅屋,眼神闪过一丝惊异。那柱象渔火一样准时点燃的炊烟没有了,茅屋上挑着一幅长长的白幡,门前也没有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渔夫的目光缓缓地向山顶移动着,木然地站住了。
白发飘飘的老人伫立在高高的孤峰顶端,山下便是湍急的汩罗江。
老人仰起了高傲而执拗的头颅,凝视着云飞动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竟是沉重极了。上天呵上天,你醒着吧?不,你定然睡着了,睡着了。你有双眼吗?不,你定然没有生得双眼,没有!没有!哪你为何要做天?为何要受人的顶礼膜拜?上天呵上天,都说你是太古自生,不是人造,不受人制,察,惩恶扬善。真是这样吗?不!你混混沌沌,无边无际,不识人间是非功过,全然没有公平、正义与心!你,你还是天么?
天空神秘而沉默,七彩云的漩涡仿佛积淀着久远的愚昧,平静、麻木而又诡异。
突然,老人象火山发般高声哦——女娲蛇身蛇心,天,你为何要让她造人?给人布下恶的种子?
鲧无德无能,天,你为何要派他去治水?
大禹辛劳治水,天,你为何却要让他受尽折磨?
益有大功于世,天,你为什么却要让他被启杀害?
羿残暴放,天,你为何却成全他夺了相的帝位?
舜屡次受害,天,你为何却不惩罚恶的凶手?
夏桀昏暴无行,天,你为何不用雷电轰击,杀掉这个暴君?
天呵天,你永远都在昏睡!你给人间留下了多少不平?
太甲杀害了尹伊,为何太甲却反而做了国王?
殷纣荒无道,为何周文王却不能诛灭他?
周公旦忠贞勤政,为何却有四面言诬陷他?
周幽王戏诸侯,为何还让他高踞王位?
齐桓公圣明神武,为何被活活饿死在深?
周政王道,为何伯夷、叔齐却死不降周?
楚国多雄杰名士,为何偏是让楚国沉沦败亡?
上天呵上天,你的浩渺宽阔,莫非就是用来容纳人间恶么?
上天呵上天,你的高远广袤,莫非就是用来漠视人间冤狱么?
如此之天,何堪为天也——太完全沉没于山后了,天际陷入了茫茫昏暗。
老人仰天大笑,笑一阵又大哭一阵,摇着头,拭着泪,释然而又惘地喃喃着:“上天呵上天,不要责怪屈原骂你问你。你要有灵魂,有双眼,你可能早早都悲伤死了,愤死了,对么?是了,你听不见屈原的话,你不过一片云一汪大气而已!真想让你变成威力无边的神座。你?你答应了?答应了?呵,上天答应屈原了!上天开眼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老人大笑着,从高高的峰顶跃入了一片幽明的汩罗江。
“屈原大夫!回来了——!”老渔人悠长的喊声响彻河谷“渔哥们,救屈原大夫!屈原大夫投江喽——!”顷刻间山鸣谷应,便见江面上点点渔火竞相而来,渔人们在船上喊成了一片:“屈原大夫!你在哪里——”山间火把也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们边跑边喊:“快救屈原大夫!快跳水了——!”茫茫江面上,渔人们的喊声渐渐地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哭声。
太又出来了,渔舟了汩罗江面,渔人们默默地划船寻觅着,竟是再也没有了喊声。岸上挤了四野赶来的民众,人们沿江而立,向江中抛撒着米粒饭团。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不断向江中叩头,泪祈求着:“鱼儿鱼儿我喂你,千万别吃了屈原老爷爷。”鲁仲连与申君闻讯赶来时,已经是三之后了。汨罗江的水静静地淌着,空旷的山谷惟有大片的水鸟在那座孤零零的茅屋上空盘旋飞舞,嘶哑悠长的嘎嘎鸣叫,弥漫出无尽的悲怆。骤然之间,申君变得枯瘦苍老,软瘫在茅屋前竟是泣不成声了。
“申君,屈原大夫不足效法。”鲁仲连平静得有些冰冷。
“没有屈原,黄歇何堪!楚国何堪!”申君猛然跳起,竟对着鲁仲连大喊起来。
“立国不赖一贤。”鲁仲连依旧平静得冷漠“屈原之心,已经在放逐岁月中衰朽了,纵是秉政变法,也是刻舟求剑了。君自思之。告辞了。”申君大急:“噢呀仲连,你如何能在此时离开我了?”
“申君,时也势也。”鲁仲连笑了一下,却分明是无奈的苦笑“我接到密报:燕国乐毅正在奔走联络,意在灭齐。本想扶楚带齐,不想楚国却是衰颓如山倒。仲连总得尽力周旋,保住齐国,给天下抗秦留得一线生路啊。”申君惊愕了,良久沉默,低声道:“仲连,黄歇纵然无能,也要拼力撑持住楚国了。齐国若有急难,也好有一片基了。”
“申君,仲连便先行谢过了。”鲁仲连叹息了一声“申君,临别一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你便姑妄听之:要得撑持楚国,便不能效法屈原。屈原之失,在于愚忠,以楚怀王之颟顸昏聩,正是楚国衰落源,屈原却始终寄予厚望。最终呢?楚王悲惨地死了,屈原也跟着悲惨地死了。仲连以为:谋国良臣,绝非一个忠字所能囊括,忠而无能,照样误国害民!撑持危局,更要紧的是胆略,是勇气,是见识!君若奋力振作,联结各方,身朝堂,拥立新君,疾呼国难而声讨国贼,昭雎们便是险诈,安知不会铲除?但有此举,楚国岂能瘫倒灭亡?若一味效法屈原伸颈等死,非但君身败名裂,楚国又岂能不亡了?”鲁仲连戛然打住,对申君深深一躬,便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去了。
申君痴痴地望着鲁仲连背影,骤然一个灵,向着茅屋深深一躬,便猛然飞身上马,飞出了幽静空旷的汨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