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与天桥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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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发现桃乐妃在家里等我,一边翻着一本时装杂志,见到我,笑着说:“你最近是在挑选婚纱吧?放着这么多杂志。我可跟你说定了,我要当伴娘。”
“我正说哪天要下帖子请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很开心,这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使我再见到她时竟有种隔世重逢的觉。
我们头挨着头一本本地翻阅杂志,对那些婚纱经典品头论足,近来徘徊不去的郁恐惧仿佛忽然消散了,我吁一口气,心想大概真是“仙女”起作用了吧?五十多岁的老丑“仙女”桃乐妃说:“听说你的新娘头纱上会镶真的钻石,真让人羡慕。”
“是吗?”我一愣“我自己倒不知道。”
“是‘柯一瓢’说的。”
“以然?”我更加奇怪“他什么时候说的?”
“电话里。我昨天跟他通电话讨论伴娘礼服的事儿。”
“原来你先问过他才来问我的。”我笑起来,桃乐妃自打同以然认识就喊他“柯一瓢”十分亲热。不过她对谁都是这么风风火火自来的,我打趣她“没见过想当伴娘想得像你这样热心的人,先就跟新郎把位置订下了。”
“‘柯一瓢’说配新娘婚纱要用钻石项链,配伴娘礼服最好用珍珠项链,都由他来准备。”桃乐妃充向往地问“伴娘的首饰过后是不是就送给我了?”我看住她,不明白一个人的贪念怎么会如此张扬得理直气壮而不觉难为情,但是面子上却不敢表出丝毫的不恭,只得答应那当然,你当然可以带走那串珍珠项链。
桃乐妃高兴起来,高帽开始一顶一顶地向我飞过来,说:“公司新来了个女秘书,长得个十不全,还以为自己是绝世美女,牛得不得了,成天腻着钟经理发嗲。你真应该个时间回办公室看看,也好让她知道什么是美女。”我不兴趣:“离开那个是非地,我再不想踏进办公室一步。”
“你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都替你冤得慌。”桃乐妃同情地说“听说你还被叫进局子里审了半天,真替你叫屈。那个许琴也是,死了死了,还要拖人下水。我听说她留了个什么鬼遗书,还提到你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我忽然恼了,一用力回杂志:“都说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桃乐妃一时尴尬得起坐不是,扎煞着两只手愣住了。
我过意不去,急忙道歉:“对不起,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这段子身体不舒服,得心情也不好,就跟更年期提前了似的。”但是好气氛已经被破坏了,桃乐妃勉强又坐一会儿便告辞了。我十分郁,这是干嘛呢,神经兮兮的,把朋友也得罪了,再这样下去,非得众叛亲离不可。
我决定调整自己,睡前深呼,对自己说:“我问心无愧,我神鬼不怕,我勇敢坚强。”一连念了十几遍才熄灯睡去。
这一夜居然无梦。
一觉睡到天明,我只觉神大好,哼着歌儿走进洗手间,一边梳头还一边继续唱歌。可是慢着,那镜子,那镜子!
屋里那股悉的福尔马林的气息又来了,镜子上迅速蒙了一层白雾,雾气朦胧中,那穿着白睡袍的人,那穿着我的睡袍的人,却不是我!那明明是我的身体,青的丰的穿着白睡袍的身体,可是那睡袍之上的青白的脸,那头短发,那不是我!
我愕然地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梳子,在梳子上的浓黑的长发,明明是我的,可是镜子里的,镜子里的头,为什么却是短发?!
我颤抖着抬起手去擦拭镜面,看清楚了,那,那竟是许琴,大睁着眼,吐出舌头,脸青白,怨毒不堪…
不!我举起梳子用尽全力砸向镜子,镜子“哗”地碎了,血顺着玻璃碎碴儿下来,我呕吐起来,软倒在洗手池边。
以然终于怀疑了:“琛儿,你这段时间的意外好像特别多,到底出了什么事?”
“以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吐吐地,我终于将近的遭遇和盘托出。
以然越听越奇,最后下结论说:“你这是严重的心理疾病,必须马上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大仙帮不了我,心理医生就能吗?”我嘀嘀咕咕,可也抱着一线希望,顺从地答应听以然安排。
那是一间装修风格十分特别的心理诊所,整个布局就像某部怀旧电影的拍摄片场,以暖黄调为主,搜集了各种高龄玩意儿,像菱花镜,樟木箱,四脚的梳妆台,甚至还有手摇的电话机。
医生姓程,叫程之方,是以然的大学同学,戴黑边眼镜,穿竹布长衫,清瘦,略略有点少白头,未老先衰,假扮成。他对我说:“别紧张,慢慢来,试着说出你的受。”态度亲切温和,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窗外有一树茂密的紫丁香,随风传送阵阵芬芳。
我坐在会吱吱响的木摇椅上,望着正午的光从百叶窗里一格格地照进来,在墙上映成一道白一道灰。
有细细的尘在光与影间忙碌地舞。
旁边一架老旧的碟机,正在播着上海三十年代名歌星白光的老歌:“你为什么还不来,我要等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你为什么还不来,我要等你回来…”一遍又一遍,无限幽怨。
与歌声绝顶合拍的,是天花板上的六叶风扇慢悠悠的转动。并不是为了制造冷气,因为屋里并不热,而且,如果真是酷暑天气,窗帘后自有隐型空调会制造清凉。
那只是道具。
电风扇,留声机,百叶窗,摇椅,还有忧怨的白光,都是道具。催人入眠,讲出心里话。
程之方一遍遍温和地劝:“不要紧张,慢慢想,慢慢说。”他认真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一方面很想提醒他不要这样矫情,不是穿上一件长衫就可以使他看起来博古通今,直达人的心灵;可是另一面,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那种旧旧的气息很安抚我,让我身心舒泰,且有一点点慵懒,忍不住讲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见了鬼。”我这样进行自己的开场白,也不管是不是吓坏人“她是我老板的太太,前些子自杀了。可是她的魂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到你这里来了。”令我的是,在听我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鬼话”的时候,医生的脸上并没有出任何惊讶或者怀疑的神,这让我觉得心定,于是越说越多,渐渐把当年许琴那一掌也一并托出,说完之后,只觉宽心许多,仿佛已经好了一半。
难怪心理医生这一行这样吃香,实在城市人的心理力太重,又太忙,太多顾虑,能够有一个人这样平和宽厚地听自己诉说已经是一种享受,同时因为他是医生,职业道德要求他必须为自己守秘,所以倾诉起来格外放心。
“你来得很对。”程之方推推眼镜“其实鬼有什么可怕呢?从来都是鬼怕人,哪有人怕鬼的。”现在我怀疑,那眼镜只是平光镜,也是一种道具,他很可能并不近视,戴副镜子,只是为了同长衫配套,使他看起来更有神秘,故而,也就更有权威。
一切的细节都太假了,但是假到这样认真的地步,也就假成真,以至于让人怀疑,是否窗外的光和花树也都是搬来的道具,是人为,是假象。
在这样的假象里,是很容易让人说真话的,因为一切像做梦,而梦是不必负责任的,故而可以率真任,可以毫无顾虑,可以肝胆相照,尽诉初衷。
那种觉,仿佛偷情者面对牧师忏悔,把所有的罪恶付给上帝,只是为了更好地卸下包袱,重新做人,也继续做恶。
但我不是罪人,我只是一个看到了不该看到景象的途羔羊,所以,我不需要上帝指引方向,只想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
“可是,她纠我,又怎么办呢?”我无助地看着医生。
“这不过是一种心理作用,因为你总觉得自己欠了她,有愧于她,心中有鬼,才会眼中见鬼。这都是自己吓自己。如果你能解开自己心中的那个结,鬼也就自然不见了。”
“你没有见鬼,当然会这样说。可是你不明白身在其中的那种痛苦…”留声机“咔”一下停住了,医生站起来换一张唱片,这回,是周旋的《夜上海》。我笑起来,轻轻随着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医生问:“听到这首歌,会让你想起什么?”
“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喽。那些香烟广告画片上的旗袍美女,霓虹灯,美酒加咖啡,周旋,白光,阮玲玉,还有张玲和苏青,倾城之恋,孤岛,美国大兵,骆驼牌香烟,百老汇,白俄衣舞娘,还有狐步舞,那真是一个而美丽的时代…”
“你的想像力相当丰富。”医生有成竹地又推一推眼镜“你到过上海吗?没有。可是你对上海却这么悉。为什么?因为是电影和书本教会了你这一切。如果你走在上海街头,这些记忆就会自动跑到你脑子里去,让你觉得似曾相识。同样的,你其实并没有真正见到鬼,只是因为恐惧和内疚唤醒了对鬼故事的记忆和联想。刚才已经证明,你是一个想像力非常丰富的女孩,而许琴之死又触动或者说发了你对鬼魂的想像力,所以你认为自己见了鬼。”
“你说一切都只是出自我的想像?”我瞠目“这就是一个心理医生的解释?如果我想要这样的答案,随便一个中庸的老好人都会用这些陈腔滥调来安我。可是我告诉你,我是真的见了鬼。”我有些动起来,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的不,才不管他是不是柯以然的同窗好友。
然而程之方或许不是一个好医生,却的确有副好脾气,他毫不动怒地摇摇手,继续温和地说:“好好好,我们且假定这世上的确有鬼。可是即使这样,灵魂学中也有定义,所谓鬼,不过是人死之后羁留在人世上的神力量。而你之所以能见鬼,也同样是因为神力,即所谓‘眼’,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说明你的神力量比常人更强而已。所以,只要你在拥有神力的同时,还可以拥有勇气和定力,就什么也不必害怕了。”
“神力?我看你不如说我有神病还更好。”我悻悻然“医生,在我之前,有没有其他的来访者告诉你他见了鬼?”当我这样问的时候,原不指望会得到答案,可是他却回答了。
“有过。”他说,面部表情忽然柔和起来“以前,我在西安开诊所的时候,还遇到一位女客人,声称自己见了唐朝的武士魂呢。”那大概是另外一个故事,我并不想追问,我们又聊了两句关于鬼魂的话题,便散了。他给我开了几种安神的药,叮嘱我睡前服用,又约了下次就诊的时间。
但是说老实话,在我心中,并不觉得他比大仙有何高明之处。而且他和大仙一样,都收费不菲,却又都收效不佳。
一出门,我就把预诊单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