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来到世上怀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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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自然简洁得多,把发生在桑伯奇庙中的神秘事件,讲了一个梗概。然后下了一个结论:“布平对这座庙十分悉,他的说法是可信的。虽然其他的喇嘛庙中,也可能有同样的禅房。在禅前的那个轮子,是佛教中的转轮,并不是桑伯奇庙所专有。”布平瞪了我一眼:“谢谢你相信我的判断,我觉得,许多怪异的事情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线,在串连着。”李天范显然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和白素,却立时明白了。
所有怪异的事,可以这样串起来:一个自小对庙宇有特殊兴趣的孩子这孩子声称他来到世上,有某种目的目的,是要找一座庙宇这座庙宇,是桑伯奇喇嘛庙在这座庙中,一块神秘的大石突然出现许多智慧高、佛法深的喇嘛,都到这块大石,在向他们传递某种信息这种信息,被大师们形容为“来自灵界的信息”所有的大师,对这种信息,无法作进一步的理解那个孩子在这时候,到了桑伯奇庙串连至此为止,因为那个孩子,李一心,到了桑伯奇庙中的情形如何,我们并不知道,只知道他第一次去,被拒庙门之外。这种“串连”有点牵强的是:几个月之前出现的一块神秘大石,在逻辑上来说,没有理由和李一心早有关连。
然而,凑巧的是,神秘的李一心所要寻找的庙宇,出现了神秘大石。
我把我的设想说了出来,布平显得很动:“在那个小镇上,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表示一定要到桑伯奇庙去,是不是那块大石和他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我立时道:“你的意思是,他能理解甚么叫来自灵界的信息?”布平道:“是,他是那么怪异。”李天范听到这里,双手摇,叫了起来:“别作设想,一心是个正常的孩子,他虽然有点怪,但绝不是魔鬼转世甚么的,你们可别猜想。”白素了一口气:“李博士,你别紧张,绝没有人说他是魔鬼转世,但是…我看,我们在这里讨论下去,没有用。”布平立时大声同意:“对,到尼泊尔,找他去。”我暂时保持沉默,李天范点头:“对,那个庙,非去不可。”我苦笑:“李博士,那个庙,在海拔七千公尺以上,你没有法子去得到!”李天范张大了口,神情又焦急又懊丧,我道:“你把事情给我们三个人,但这并不是表示你甚么也不必做,你立即回美国去,把李一心画的图,带到尼泊尔来。”李天范用力点头,我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例如我们一到,自然就要攀山,到桑伯奇庙去,李天范到了之后,如何联络之类。
等到商量好了,天已经开始亮了,白素问到了有一班清晨飞出到美国的班机,就驾车直接送李天范到机场去。因为李一心所画的地方,究竟是不是桑伯奇喇嘛庙,十分重要,非要及早清楚不可。如果本不是,那么到桑伯奇庙中去,是没有意义的事。
白素和李天范走了,布平也要告辞离去,我们已约好了下午一起在机场见。我送他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布平,你曾问过我一个怪问题,说是一只瓶子,如果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不知是甚么样子的?”布平点头:“是啊,不单是一只瓶子,任何东西,都可以套进这个问题去。”我挥了挥手:“我不明白,你为甚么要问这样的一个怪问题。”布平想也没有想:“因为我一直在想,出现在桑伯奇庙中的那块大石,在我看着它的时候,它是一块石头,但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不知是甚么?”我有点惑:“为甚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布平停了下来:“因为贡云大师看不见任何东西,而他最早知道大石的来临,他觉到,这说明在看得到和看不到之间,有很大的差别。”我在布平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布平已经道:“别再问我了,我自己也只不过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说不上甚么具体的意见。”我一听得他这样说,不笑了起来:“难怪我不是十分听得懂,原来你自己也没有明白。不过这个问题倒很有趣,那块大石,在没有人看它的时候,会是甚么样子?”布平道:“贡云大师曾说过:人是形体,石头也是形体。照这样看来,形体纵使有所不同,也是一样。”我只好苦笑:“越说越玄了。”布平也苦笑,整件事,凭我们想像,串起来看也好,把它当成两件独立的事件来看也好,都还一点头绪都没有,非等到了桑伯奇庙,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布平又道:“无论如何,能把你请到桑伯奇庙去,总是好事。”我闷哼了一声:“你想我去,庙里的大师,未必。”布平不同意:“如果你能替他们解决疑难,他们一定竭诚。”我只好又苦笑,我有甚么能力去解决这种疑难!别的疑难还容易,甚么“来自灵界的信息”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我又不是甚么来自灵界的使者,如何向他们去解释?
我一个人回到屋中,又把事情的已知部分,略为整理了一下,但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白素在不多久以后回来,叹了一声:“一个可怜的父亲,唉。”我道:“是啊,李一心一直受着他前生经历的困扰,这种情形,在普通人看来,简直就是一种严重的神错。李天范口里不说,心中却着实担心。”白素皱着眉,半晌不出声,我问:“你对我的推断不是很同意?”白素又想了一会,才道:“如果只是李一心单独的事,我倒相信前生经历的干扰,是最可能的事。”我一听,不呆了一呆:“甚么意思?”白素缓缓地道:“你不觉得,事情远比前生经历干扰更复杂?”我想了一想,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你是说,李一心和那块神秘的大石头有关?”白素点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大石出现,没有人知道它带来了甚么信息,而李一心恰谀鞘保到了大石出现的庙中…”我不等她讲完,就叫道:“等一等,你不能肯定李一心到了那庙中。庙里的喇嘛说没有人去过,他们也没有理由撒谎。”白素笑了一下:“是的,其中还有许多细节,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坚信那块大石和李一心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这是一种推测,没有任何事实可作支持。我哼了一声:“就算有,也和他受前生经历干扰这一点不发生冲突。”白素轻叹了一声:“至少,复杂得多。”我思绪一片紊,也无法反驳白素的话,因为事情的而且确,复杂得很。
我们略为休息了一下,一过了中午,就开始出发到机场,布平先来,取了机票,我们在旅途上,仍然在谈论着,飞机到了印度的新德里,已经有航空公司的职员在问:“布平先生?”布平走向那职员,那职员递给了布平一只大信封:“这是美国来的传真图片,说是十分重要,你一到,就要立即给你。”布平打开信封,出了纸张,一看之下,就倒了一口凉气。
我和白素一起看去,看到纸上画着的,是一个院子,院子中,有一只香炉,李天范所未曾提到的,是在香炉的旁边,还有着一团模糊的影子画是炭笔画,那模糊的一团,看来是炭笔随便涂上去的。
布平指着那一团看不出是甚么的东西,他的手指甚至在发抖:“看,李一心早知道,在香炉旁边,会出现一些东西。”我仔细看着,布平的说法,自然可以成立,但也未尝不可以说那团东西,是香炉的影,所以李天范未曾加以特别注意。
我盯着布平:“你肯定这是桑伯奇庙中的一个院子?”布平道:“绝对肯定,你看这幅墙,恩吉喇嘛就是攀上了这幅墙,才看到了那块大石。墙的那边,是另一个院子,也就是贡云大师禅房外的空地。”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像是十分惑。我知道,那是她想到了甚么,但是却又捕捉不到问题中心。我没有去打扰她,她看了一会,才道:“奇怪,他为甚么不画上一块大石?”布平和我都答不上来,我想了一想:“或许,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白素深深了一口气:“李一心和那块大石有联系,毫无疑问。我想…我想…当那个登山队的队员,在下山的时候,去庙里找李一心,庙里的喇嘛说了谎。”白素这样说,令得布平在刹那之间,神变得相当难看。他对于喇嘛,有一种宗教上的崇敬,我知道,如果是我这样说,他早已大声驳斥。这时,他只是很不高兴地说道:“等到了庙中再说吧。”白素也没有再说甚么,我们转机飞往加德都,那是布平的“地头”我也没有对他说,若干年前,我在尼泊尔有过奇特之极的遭遇。由他安排,找到了一辆吉普车,直赴山下那个小镇。
李天范接到了李一心“失踪”的消息,就吩咐那个青年人,等在那个小镇上,一直等到他来为止,由他负责一切费用。所以,我们到了那小镇,没有费甚么功夫,就找到了那个叫马克的青年。那青年看到了布平,崇仰莫名。
我们说明了来意,马克道:“那天晚上,扎营的地点,离桑伯奇庙,不超过三百公尺,庙里传来的钟声,听得十分清楚。李说要偷进庙中去,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队员听到,我们还笑他,要他小心,说不定会有一个喜马拉雅山雪人扑出来把他攫走,因为他看来是这样瘦弱。”布平问:“没有人跟他去?”马克摇头:“没有,那条山路,他跟着我们一起走过来,再走回头,有甚么问题?”布平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我问:“然后呢?”马克道:“他去了,就没有再回来,我们以为他一定在庙中留下来了,也就完全没有在意。等到我们回程,想起了他,就到庙中去问,谁知道喇嘛说,本没有外人去过。”白素说:“你就相信了?”马克看来是一个十分单纯的青年,他道:“我当时坚持了一下,并且把李的样子,形容给他们听,可是他们说没有人来过。”我听出了一点,忙道:“你说‘他们’,你进庙去了?还是只在门口?”马克道:“只在门口,开始是两个年纪较轻的喇嘛,不让我进去,后来又出来了一个地位看来相当高的喇嘛,那喇嘛的眼睛角上,有一个疤…”布平立时道:“恩吉。”马克道:“我也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他出来,告诉我没有外人来过,叫我别再去扰他们,就把庙门关上了。”我望向布平:“你不觉得事情有些怪?一个青年人去问一件普通的事,要劳动到大喇嘛出来应对?”布平闷哼了一声,没有说甚么。那表示他无法反驳,总之庙中是有点不寻常的事发生。我又道:“如果李一心确实在庙中,为甚么他们不承认?”布平道:“那我怎么知道?”马克又道:“我想想情形不对,我和李比较,李曾把他父亲的电话留给我,说他发生意外,就打电话通知他父亲真怪,他好像预到自己会发生意外似的。”白素忙问:“你和他在一起,可曾听他说过为甚么要到桑伯奇庙去?”马克摇着头:“没有,李…是一个很怪的人,几乎不说话,他参加我们的队伍,由于他瘦弱,有几个人常取笑他,我替他打了几次不平,所以他和我比较接近,他…对了,有一次他对我说,找了十几年,原来目的地在桑伯奇庙,我问他找甚么,他又不说。”我们三人互望一眼,我拍着马克的肩:“李博士快来了,你再等他一两天。”马克的眼神之中,充了对布平的崇拜:“你们要去攀山,如果…如果我能有幸和伟大的攀山家布平先生一起攀山,那真是…太荣幸了。”布平却对于这种热情的崇敬,毫不领情,冷冷地道:“我们不是去攀山,是要去把一个神秘失踪的人找出来。”马克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我问他道:“还有甚么要对我们说的?”马克摇头:“没有…哦,对了,前四五天晚上,有一大批各个不同教派的喇嘛,从山上下来,经过这里,看样子,他们全从桑伯奇庙来,看起来每个人的样子都很神秘,没有人讲话。”布平喃喃自语:“难道已经把问题解决了?”我已经心急得不得了:“布平,我们该出发了!”布平抬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沉不语。如果现在出发,那将在夜间攀山,虽然布平十分悉山路,但总是危险,他想了一想:“不,明天一早出发。”我还想反对,白素已表示同意,我望着巍峨庄严的山峰,衬着由红而变成一种忧郁深沉紫的晚霞,出了一会神,也只好表示同意。
当晚,我们就住宿在那个小镇上,夜晚相当热闹,来自世界各地的攀山者,在空地上生起了篝火,大都是年轻人,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使这个山脚下的小镇,有一种异样的气氛。
布平躲在小旅馆,据他自己说,他如果出现,他的崇拜者会暴动,所以他不便面云云。
当晚的月很好,我和白素,在小镇的街道上散步,经过许多在空地上扎营帐的登山队,渐渐来到了小镇外,比较荒凉的地方。
小镇在山脚下,抬头可以看到耸立着的山峰,山顶上还有着积雪,在月下闪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我不叹:“整个喜马拉雅山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白素笑了一下:“那么,南美洲的原始森林区呢?利马高原呢?宏都拉斯传说中的象坟呢?中国的云贵高原呢?新几内亚的深山…”我不等她讲完,就连声道:“好了,好了,我承认,世界上有太多的神秘地区,可是单是地方神秘,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神秘,在这里有不知多少神秘的人物,有充智慧的喇嘛、有苦行的修士、有…”白素笑着打趣:“还有可憎的雪人。”我瞪了她一眼,正想说甚么,忽然一阵风过,听到有一阵清脆的铃声,自前面传来。仗着月很好,循着铃声看去,可以看到在前面,有一个孤零零的帐幕,铃声就从那边传来,帐幕还有一闪一闪的灯火。
我向那个帐幕指了一指,白素便已经点头,我们一起向前走去。
越是接近那个帐幕,铃声听来也更清脆动人,等我们来得更近,看到帐幕半开着,有一个人,用打坐的姿势坐着,右手平举,不断地摇着一只小铃,在他的身后,点着一支相当大的烛,烛火摇曳,映得那人的影子不住味。
一看到这种情形,白素就道:“别过去了,那是一个喇嘛。”我也看清楚了,坐在营帐中的,是一个喇嘛,他不断摇着小铃,那是喇嘛在诵经时的一种仪式,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应该去打扰他,虽然我觉得这个喇嘛的行为,有点古怪。
我和白素,都站定了不再前进,那时,我们离那个帐幕,大约不到五十公尺。我看到那个喇嘛,右手仍然平举着在摇铃,可是左手却扬了起来,向我们招了招手。
我立时道:“看,他在叫我们过去。”白素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不立即答应的原因,因为喇嘛教的教派十分多,每一个教派,都有他们诵经、静修时的特殊手势,看来他是在向我们招手,但或者那只是他的一种手势。所以,我们仍然停留在原地。
可是,那喇嘛却向我们招了又招,而且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影响到了他右手摇铃的韵律,以致清脆的铃声,听来有点凌。
我道:“他真是在叫我们过去!”这时,白素也同意了,我们又向前走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脸面,他相当瘦削,约莫五十上下年纪,双眼十分有神,他仍然在不住地摇着那只小铃,左手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坐下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知道那个喇嘛是甚么路数,但是看来不像是有甚么恶意,我们就在他的面前,学着他的姿势,坐了下来。
帐幕十分小,不可能挤下三个人,我们虽然和他面对面坐,但是他在帐幕内,我们在帐幕外,帐幕有一个布门,这时正打开着要不是帐幕的门打开着,我们也不会看到他。
他摇着铃,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气氛本来就十分神秘,再加上他的行动,使人到四周围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等了大约两分钟,他还没有开口,我忍不住道:“上师,你招我们来,有甚么话说?”我使用的,是尼泊尔语中最免费的一种语言,那喇嘛一听,皱了皱眉,却用藏语回答:“我到有一件十分奇异的事,正在发生。”那喇嘛紧蹙着眉,像是在苦苦思索,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高山。我看他一副故玄虚的模样,正有点不耐烦,在一旁的白素,最了解我的脾气,立时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耐心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