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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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啊?硬邦邦的!”蝶影用手指敲敲,又拿来在船舷边扣了几下。
“这是爷儿们吃的馒头,已经放好几天,当然硬了。”蝶影使劲力气仍扳不开硬馒头,敲敲打打也不见碎裂,只好掷回给赵五:“有没有别的东西嘛!好硬,我咬不动。”赵五没提防小姑娘会将硬馒头扔了回来,猛然一个硬块砸向面门,登时鼻血,呜呼惨叫一声。
“哎呀!我打中你了。”蝶影吓了一跳,拿出手绢想要帮赵五擦拭,不料她一转身,重心不稳,整只小手又往赵五脸上去。
“呜哇!我死了啦!”赵五被手绢蒙住口鼻,大吼大叫地。
蝶影赶紧坐直身子。
“一倜硬馒头会打死人吗?”坐在最后头的张三踢踢赵五的股:“别吓小姑娘了,把鼻血擦擦。钱七,你不是煮了下酒菜吗?拿出来吧!不要让姑娘当『饿死鬼』。”钱七不甘愿地从篮子拿出几碟小菜,喃喃地道:“我辛辛苦苦卤的豆干片,本来要犒赏自己,如今竟然让娘儿们吃了…”
“大叔,你们都还没吃饭吗?”钱七咽下口水:“为了努力赚钱,我们得先勒紧带。”
“这…真是抱歉,我再给你们添点船费好了。”蝶影又从怀里摸索出一锭漂亮结实的元宝。
这个姑娘口袋还有什么东西呵?四个专干无本钱生意的水贼滴溜溜转着贼眼,考虑是否提高勒赎的金额。
蝶影又道:“回到城里,你们可以到醉仙搂餐一顿了。大叔,你们说,走水路是不是比较快?大叔?大叔?”四个人从坐拥金山银山的美梦醒来,四周仍是漆黑一片,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银财宝都不见了。
张三懊丧地道:“是啦!走水路比较快啦!”天知道他走的是哪条无名的小河?反正先找个山或破庙把小姑娘绑起来就是了。
“快划呵!风越来越大,恐怕快下雨了。”李四吆喝着。
蝶影抬头一看,果然乌云掩至,上弦月和星星都不见了,凉风一阵阵吹来,很难想像白天还热得头昏脑哩!
不过,小船随风摇晃了起来,倒是清凉惬意。借着水面反的微光,蝶影看到四个大叔卖力划桨,额头汗水直,心想他们为了送她回家,这么拼命工作赚钱,真是可钦可佩啊!
“大叔,你们为了赚钱,都是这么辛苦吗?”蝶影夹起一块片吃着。
“就是啊!”钱七看她吃的自在,没好气地道“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小儿,不辛苦怎么行?”
“真的好辛苦,家里没有田吗?”
“怎么有田?我们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没没夜辛苦耕种,有收成也就罢了,没收成还要缴地租田赋,都被得当贼喽!”钱七倒是说实话。
“那么大叔你是离家讨生活了?”钱七想起了老家倚门而望的儿,他们是否知道他在外头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又想到生来体弱多病的大儿子,不觉叹了一口气。
李四帮他回答:“我们都是离家讨生活的,姑娘可体谅我们的难处啊!”蝶影看他们四人衣衫褴褛,脸上布风霜,想到他们为了送她回家,正处于挨饿状态,于是夹起一大块片,伸到钱七嘴边:“大叔,你肚子饿了,你划船,我喂你吃吧!”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钱七忆及临行前子的殷殷叮咛,加上肚饿难受,竟然呜咽地哭了起来。
“呜!我也不想做贼,是情势迫不得不如此啊!小虎啊!你没有做贼的爹爹呵…”张三赶紧道:“钱七每回想家就胡言语,请姑娘莫见怪。”后头的赵五摀着被捶痛的鼻梁,想到几年来的颠沛离,也跟着怨道:“为什么我做事总要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存了一点做生意的小本钱,到城里却被骗光,去做零工又被诳了工钱,想要打劫还被馒头砸…”
“喂!你们别说了!”张三制止道。
李四说话了,他仰望夜空:“你们有我可怜吗?十年前,镇上员外强暴我未婚不成,失手勒死她,却又诬指我是凶手,我被屈打成招,本来要被处斩了,天可怜见,让我逃出黑狱,从此有家归不得,甚至也不敢到未婚的坟上香…”听到三位大叔带着哭调诉说悲惨身世,蝶影不觉心头酸楚,她自幼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有大院子可玩,有珠宝翠玉可戴。可是外头的小老百姓,竟过着这么凄苦的生活,她不觉下了眼泪…
“哇!你们好可怜啊!”蝶影放声大哭,她真的很难过,戏台上的戏子也没三位大叔演得真,他们真的好命苦!
四个大男人全楞住了,他们说自己的身世,这个女娃娃哭个什么劲儿?
蝶影推回小菜:“我不吃晚饭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她又解下间系着的玉佩,给了钱七:“这个给你的小虎,换了钱让他上学堂,念点书才有出息。”钱七张大口,一时不敢握住那块温润的玉佩,他抢劫惯了,还真不习惯接受人家主动奉上的东西。
蝶影双手仍忙着拔去头上的珠花:“这上头有两颗珍珠,应该还算值钱吧!喏!这个给你医鼻子,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砸你的。”赵五手里捏着她为他拭血的手绢,一手又接过珠花,顿觉两手沉重无比。
“还有,这个大叔你不要伤心,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帮你未婚报仇。”蝶影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对玉镯子:“这是上等的和阗玉,足够让你请个好讼师,为自己伸冤。”李四呆了,十年来,就算这几个患难兄弟也不能如此安他。
每个人都停下划桨,小船在漆黑的水面上随风飘,像是各人飘泊的命运。
“咦?你们怎么不划船了?我还要赶回去耶!”蝶影抹了抹眼泪,又伸手拨了河水拍怕脸颊。
“大家走吧!”张三催促着。
“对了,这位大胡千大叔,你还没说你的故事呢!”
“我没名没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张三淡淡一笑。
“就是家乡淹大水,小孩饿死了,村人没得吃,就割了我家娃娃的来填肚子…”
“呜!怎么会这样?”蝶影又掉下眼泪,怎么他们一个比一个悲惨啊!她伸手在怀里陶了掏,却是再也拿不出首饰了。
“姑娘不用给我东西了,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张三专心划着冰。
“唉!大叔你在水上载客运货,这艘船真是太小太旧了,好歹也要翻修一下,这样好了…”蝶影下外衣:“这天气热的,我不需要穿这件比甲儿,这是四川府绸,布料细,绣工完美,可以让大叔买几块船板,搭个船篷子吧!”
“你…”张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觉叹了一口气,天底下哪有这么善良单纯的姑娘?
赵五道:“大哥,我们送姑娘回去吧!”四个各怀伤心往事的大男人默默划着船,天上月儿听了故事,稍微探出脸,又马上躲回黑云后面,然后一滴泪、两滴泪、更多的泪珠儿掉到了人间。
“呀!下雨了!”蝶影举起双手遮住头顶,但雨势来得急,她身子一下子就了。
风呼呼地吹,雨密密地下,小船在风中剧烈摇晃,李四大喊道:“不行,走不下去了,快靠岸!”四只木浆拼命划动,河面不宽,但水湍急,漩涡带着小船打转,好不容易快靠近岸边,两只木浆却撞上石头,应声折断,小船顿时失去平衡。
“姑娘,抓紧了,不要怕!”钱七跳下及的河水,想要拉船身靠岸。
“我不怕,好好玩!”蝶影抓紧了船舷的板子,兴奋地大叫。
“哎呀!这个时候了,还在玩?”张三也跳下水,一起拖着船身。
蝶影仰起头,任雨水河水打在脸上,仍是开心地笑着,她这辈子还没玩过这么刺的游戏,左摇右晃,上冲下沉,震得全身气血都通畅了。嗯,回家以后,选蚌风雨天,一定要拉那四个胆小的丫头到江上玩玩。
突然一个大涌来,将钱七和张三脚底掏空,两人站立不稳,立时跌进河水中,小船没了拉扯的力量,接连又涌上几个大,一下子就翻倒了。
这太刺了吧!蝶影还来不及呼喊,人已淹没在滔滔水里。
赵五和李四伸手去垃她,却是扑了个空,他们赶紧潜到水里,双手抓,只来得及各自抓到一只绣花鞋。
饶是他们水再好,却也不敢与强劲洪搏斗,拼着最后力气,慌忙又挣回岸边。
钱七和张三趴在岸边,问道:“她…掉下去了?”
“怎么办?她必死无疑了。”雨水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没有人敢下水救人,就怕也会陪上自己一条命。
雨哗啪啦地落下,似乎要淹没大地,张三摸了搂怀里的珠宝,问道:“你们的东西都还在吗?”镑人摸摸身上的珠宝,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好人,我们给姑磕头,祝姑早死早超生,荣登极乐世界,仙福永享。”张三道。
四个大男人在泥泞中跪下,朝着湍急的河水磕头,拜了又拜。
滂沱大雨中,四人揣紧了珠宝,迈开大步,住新的人生道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