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火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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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你还记不记得?”沉默了很久的她突然开了口“高一的时候,地理课,讲城市布局,老师就拿这间工厂举例子。”
“怎么不记得,”我说。我到现在也能想起那个老师的语气“开什么玩笑?河边也能盖印刷厂?幸亏那厂子如今倒闭了,否则让来旅游的外宾看见,笑话不笑话?”那年我们这儿办国际旅游节,来了好多鬼佬和小本。
老师话音落下,大家哄笑。在我们学校,大家嘲笑起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都是毫不犹豫的。哄笑声中我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原来没有人认为自己属于这个地方。
“那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方可寒继续说“所有同学里只有我是从那间工厂的子弟中学来的。”她微笑。
“子弟中学那年考来北明的,是不是只有你?”她点头。我突然想:要是那天,在哄笑声中环顾四周的我撞上她美丽的眼睛,那我高中三年经历的,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筒子楼里的灯光悠长,走廊里堆得的旧报纸、大白菜、自行车零件、蜂窝煤。水房的管道一定是又堵过了,地板上还是的,凹陷的地方汪着一摊一摊的水。小时候水房堵的子是大人的灾难孩子们的节,在大人们污言秽语的诅咒声中,我们高兴地了鞋袜,踩着运气好时能淹没到脚踝的水在走廊里一边追逐一边喊:“水灾——发水灾了——”方可寒那时不屑于跟着我们疯,只不过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无意中开门看见了她。那天水房堵得超常的严重,直到晚上脏水还不退。漂了一地的烂菜叶菜帮,还有一楼道的气。她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没发现我,然后她拎着她那双红的小塑料凉鞋,轻轻地但是兴奋地踩进了水里。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专注的眼神,那个场景就像做梦一样。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走廊里,用称得上是警惕的眼光看着我们。方可寒笑笑“你能不能认出来她是谁?”我当然认不出。方可寒说:“她就是戴明和武的女儿。”戴明和武,是我们筒子楼里的“梁祝”那时候他们俩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年纪,戴明很英俊,武很丰。戴明为了武里别了三把水果刀单匹马去和七十二中的一群人叫板。那天晚上静静的楼层中回着他们两家大人打人骂人的声音。后来他们俩一起离家出走,又一起被大人捉回来;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方可寒说“我做梦都想长大以后像武那样遇上一个戴明。”
“他们俩现在在干吗?”
“开始都在工厂,现在戴明就在楼下开了间小卖部,武好像是在饭店上班,他们住的是你们家原来那间房。”
“噢。”
“进来坐坐吧。”她打开了光灯。
“你爷爷呢?”
“爷爷前年死了,现在常常住我姑姑家。”
“噢。”
“喝水吗?”
“行。”她倒水的时候突然弯下了身子,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说:“方可寒?”然后看见一滴血滴在地上。
“没事。”她仰起头面对着天花板“都是那个狗杂种,推得也太狠了。”她洁白成苍白的脖颈上有一抹血痕,延伸着,直到她美丽而嶙峋的锁骨。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可能是碰伤了,得上点药什么的。”
“哪儿那么娇气。”她笑笑“我又不是你的宋天杨。对不起我忘了,不该戳你的痛处。”
“去死吧你,”我说。
“江东。”她把一团卫生纸进鼻孔“我会记住,你是第一个为了我跟自己女朋友分手的男孩。”
“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笑“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儿。”
“妈的你取笑我——”她大笑,一小股血又溅出来,那团卫生纸一下就变红了。
光灯在我们头顶嗡嗡作响,那响声由无数声音的斑点构成。急诊室年轻的小医生躲闪着方可寒热辣辣的眼神“要是像你说的,你最近还常常发低烧的话,星期一来查个血象。”
“血象?”方可寒绽开了她注册商标式的微笑“那是什么东西?”她特别把声音调整到一个微妙的角度,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就像某种本能。
我们都在肖强的店里,我,江东,还有肖强。方可寒不会再来了,至少近期内不会。
肖强已经到第五支烟,还是一言不发。
“就像演电视剧一样。”江东突然奇怪地笑笑。
室内寂静。只有蔡琴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