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夜里追仇昆仑刀染血庄前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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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杰问说:“老哥你刚才提著包里是要往哪里去?”鲍振飞微笑着,并不回答,也不多说话。
席间只有程八最是能说善饮,他说:“说来我跟江小鹤也是旧仇了。十年前那时江小鹤不过是个头小伙子,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偷来的钱,穿得很阔,到了阆中投到金甲神焦大胖子那里。焦大胖子大概想拿他作蛮童,跟他称兄唤弟,非常的讨好。有一次在美人巷,哈哈,江小鹤在那时就好女,胎末就嫖窑子。我跟他走了个碰头,打上来。后来,后来…我用点小小手段,派人把江小鹤按在街头一顿毒打。若不是阆中侠多管闲事把他救走,那小了早作了异地之鬼,还能够…”程八才说到这里,忽听外面有一声惨叫,立时屋中的人全都怔了。鲍振飞头一个站起来,急忙往屋外走去。这时屋外面天已然昏黑,院中也没有灯。
只见一人由鲍振飞的那屋中惊奔出来,跑了不到两三步,便躺在地下暧哟、暧哟地滚,原来却是龙志起。鲍振飞气愤极了,握著拳头大骂说:“江小鹤你过来!要拼我们便拼,你何必伤我的徒弟?”这时又见那屋中出来一条黑影,蹿上房去便走了。鲍振飞气得又大骂,跑过去往上去蹿;一到房上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不稳,急忙站住。
此时,那条黑影早已不知去向,鲍振飞却又十分的惊疑。因为回想刚才自己所见的黑影是很瘦小的,不像纪广杰所说的那高身材的,或川北这般人所传说黑胖子大脑袋的江小鹤。
房下这时了起来,灯烛辉煌,刘杰指挥著许多庄丁往各处去搜查。
鲍振飞下了房,在人丛里藉著灯光一看地下躺著的龙志起,已然断了半只左臂,昏晕过去了,血淋漓,十分凄惨!
鲍振飞不顿脚长叹道:“我这个徒弟,他跟我受尽了苦了!”随嘱咐旁边的人说:“他还没苏醒过来,千万不要动他!”气愤愤地到屋中取了昆仑刀,便奔出门去。到了庄外,便见也是一片杂杂、吵嚷嚷的。几十个庄丁拿著刀,点著火把,在庄前庄后各处搜查。刘杰也手著他那丈八,气冲冲地指挥手下人,大喊说:“都搜到了,连草堆也搜一搜。别叫贼人藏了起来!”了半天,竟没有人看见贼人的影子。这时忽见远远有两盏灯笼奔来了,鲍振飞和刘杰全都不胜惊诧。
少时,灯笼来到临近,才看出,原来是衙门里的六个捕役,全都拿著钩杆、铁尺,都是气吁吁地。
那捕役头目姓崔,他认识刘杰,见了面便急急问说:“是把江小鹤砍伤捉住了吗?”又指指他身后两个捕役,说:“这二位是府里派来的,前几天便来到了,专奉命来拿螺蛳岭劫官眷的大盗江小鹤。刚才有个小孩子跑到衙门去嚷嚷,说这里已把江小鹤捉住了,并把江小鹤给杀伤了,我们这才急忙跑来。”刘杰听了这话不发怔,他觉著这崔捕头大概是喝醉了,嘴里不知所云。
鲍振飞却气得跺脚,说:“杀伤的原是我的徒弟,他现在都快死了!哪里是甚么江小鹤?你们进到里边看看!”于是旁的人还往各处去搜。
刘杰发著怔,鲍振飞生著气,带著这六个官人到了院里。来到龙志起的身旁,便见龙志起已经苏醒过来,仰面躺在血泊里,不住地呻,声音极其微弱。
几个官人拿灯笼去照,那两个由阆中府派来的官人详细一看,果见是大脑袋、黑脸、连鬓胡子,分明与他们捕票上所写的贼人年貌完全相同。便有官人抬头问道:“他姓甚么?”鲍振飞回答说:“他姓龙。”这官人说:“那便是他了!在螺蛳岭劫官眷的那贼人先前自称为江小鹤,后来可又跟赶车的人自称为龙二太爷!”鲍振飞却气得咚地一脚把官人踢了一个滚儿,手中的灯笼也抛在地上呼呼地烧著了。鲍振飞又抡刀要杀这官人,旁边刘杰和崔捕头等人把他揪住,托住他的胳臂。
鲍振飞高高举著刀跺著脚大骂,说:“你敢诬赖我徒弟是螺蛳岭劫官眷的强盗?你去打听打听,我鲍昆仑的门下有过为非作歹的人没有?你捉不著江小鹤,要拿我的徒弟去差领赏?你这是跟江小鹤一样的欺负我!”刘杰等七八个人死力地拉著鲍振飞,才把昆仑刀夺过去,劝鲍振飞回到客厅中去歇息。院中还是嚷嚷著,房上都有人来回跑。
鲍振飞到屋中被刘杰、崔捕头按坐在椅子,并有人给他斟了一杯酒。鲍振飞仍然气得脸膛发紫,胡须动,不住地息。
刘杰便劝说:“老哥你不必生气,我看令徒的伤势虽重,但不至于死。”鲍振飞却摆手说:“死都不算甚么!只是这口气令人难出!我鲍昆仑的徒弟若调戏妇女,都要被我置之于死地,哪敢有杀官人劫官眷的道理!何况这龙志起又是我门下最老成的一个徒弟,跟了我二十年,没犯过一点过错。早先他也常到川北来保镖,你们可以打听打听去。他除了与阆中侠结过一些小小嫌隙之外,哪曾作过给我昆仑派丢脸之事!”崔捕头急忙赔笑道:“这一定是那人错了!但因为捕票上开著的犯人年貌与令徒相似。老镖头别生气,我替他赔罪了!”这时那程八著旱烟袋向崔捕头问说:“刚才是个甚么样的人到衙门去叫你们的?”崔捕头说:“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他在衙门口里嚷嚷了半天,等我们一出来,他便走了,我想一定是这里派去的。”刘杰发著忙说:“这里的事情刚发生,我们并没派人报官,是哪里来的那么个孩子?”鲍振飞在旁也很生气,便暗想:这个小孩子都来愚我们师徒,我们昆仑派受人的欺辱太甚了。也许是因为我近年改过向善的结果,江湖人是善不得的,假如我还像年轻时那样的凶暴,恐怕便无人敢欺!
这时院中倒是消停了一点了,可是又有一人急匆匆闯门而入,这人正是张黑虎。他是今天城内有人宴请他,这时才回来。
一进屋来,他使急忙问说:“龙志起是被人杀伤了吗?凶手是江小鹤不是?没捉著他,还没看清他的模样吗?”刘杰说:“谁也没看见!江小鹤的夜行术真高,他伤了人,便连他的踪影全都没啦!”鲍振飞说:“因为我是先出屋去的,我看见了那贼人。面目我虽没看清楚,可是我见那影子是很瘦小的,多半便是往衙门里报信的那个小孩。诸位可知道川北各地有甚么年幼的贼人?”张黑虎一跺脚说:“一定是她们,刚才在东关大街上我遇见她们了。她们姊弟都骑著小驴,出了店房往北走了!”那程八急忙把烟袋离嘴,直睁著眼说:“是秦小仙姊弟吗?”张黑虎点点头说:“不错,便是阆中侠的儿媳秦小仙和她娘家弟弟秦小雄。不知龙志起怎么得罪过她,她才来要龙志起的命!”程八在旁又问说:“徐雁云没有跟著她们吗?”张黑虎摇头说:“没有跟著,只是她姊弟二人。大约是姊姊到这里杀伤了龙志起,她弟弟又到衙门去喊官人,然后她姊弟二人便走了。这定是连夜驰回阆中府去了,说不定阆中侠父子要来跟咱们争斗!”程八连连摆手说:“不能!不能!阆中侠前天对人说,他对鲍老哥很是尊敬,倒是痛恨江小鹤。因江小鹤在螺蛳岭作的那案太可恨了!”张黑虎说:“可是…”说著望了鲍振飞一眼,便说:“今天我在城里赴宴,席间有两个镖行的人,他们是从东边来的。他们路过通江县,遇见焦德、焦荣、江小鹤都在那里。因为焦德的侄子焦荣在通江闯了祸,焦德亦被当地的恶霸杀伤,倒在旅店中,所以江小鹤便逗留住了,不能往西来。他们有人看见了江小鹤,见江小鹤面貌虽黑,但是一点也不胖。通江县曾把他传到衙中,并叫当时螺蛳岭出事时那个驾车的人辨认了一下。那人却说江小鹤并不是那劫官眷的强盗。那强盗是个黑面大胖子,他虽自称是江小鹤,可又嘴里骂江小鹤,并且又自称姓龙,因为他…”旁边的人都把眼睛注视在鲍振飞的脸上。
张黑虎又说:“因此现在的人都疑惑是龙志起所为。他冒充江小…”张黑虎的“鹤”字还没说出,只听咚…哗啦!鲍振飞一脚便踢翻了桌子,杯盘全都滚在地下。
鲍振飞便像一只发了怒的老虎,大声吼说:“哪里来的事?我的徒弟岂能劫官眷、杀官人、作强盗,冒充江小鹤之名?”这时张黑虎、刘杰、程八等人都避到一边。
那个崔捕头却放下来一张严肃的面孔,他说:“鲍老镖师你可也别发急,事情好证明。蓬安县的正堂夫人,在江口镇上吊,被店家救了,并没死。当时那赶车的,现在也在通江,你令徒是强盗不是,叫他们一看,便可分明。不过,据我想,你令徒还是不要去见官才好。冲著刘大爷、张二爷、程八爷的面子,我们官事可以私办,想法叫你令徒躲避一下!”鲍振飞握著拳头说:“我的徒弟不犯法,凭甚么要躲?只要你们作官的把蓬安县正堂夫人请来,认清了我的徒弟是当时的强盗,那就由你们把他捕走,杀罚由官,不然,无论是谁,若再诬赖我门徒,我的刀决不留情面!”崔捕头后退一步,冷笑着说:“何必要把蓬安县正堂太太请来?阆中侠的儿媳她们一定知情,不然她与你的徒弟无仇,为甚么今天要来伤你的徒弟,她又派她的弟弟到衙门去请我们?明明说是大盗江小鹤在此负伤,可见你令徒即是那假江小鹤。她们姊弟这番所作的是侠义行为!”鲍振飞气得浑身颤,胡须像被风吹著那么飘动,两眼睁得比梨远大,冒著愤怒的火光,脸是紫得怕人。他顿一顿脚,说:“好!阆中侠的儿媳大概才走不远,我去追回她来,问她为甚么说我的徒弟即是大盗江小鹤!”张黑虎跟刘杰一听鲍振飞要去追回阆中侠的儿媳,他们不但不拦,而且内心喜。
刘杰立刻吩咐仆人去给鲍振飞备马;程八并告诉那秦小仙姊弟往阆中去所必走的路径,鲍振飞愤愤地又回到自己住的房中去取刀。
这时已把龙志起抬回到房中,有两个人正给他那断臂的伤处敷上刀伤药。鲍振飞像个凶神似的,拿刀比著他徒弟的脖颈,狠狠地说:“等我把阆中侠的儿媳捉回来之后,就可以知道你冤不冤!果真,你要是背著我作了那违反我家戒条之事,那…我要把你劈为酱!”龙志起呻著,暧哟、暧哟地惨叫著,也不知他听见他师父的这些话没有。
鲍振飞却踹开门,提刀往外走,大踏步闯出了大门。
刘杰家的仆人已把马备好,鲍振飞连鞭子都不要,上了马,一手提缰,一手用刀柄捶打马,如飞似的往村外走去。顺著程八刚才所指点的路径,由北转西,那即是往阆中去的大道。
此时天黑似墨,西风紧吹,大道上如同死了一般,没有一个行人。道旁的人家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都非常的凄凉黯淡。
鲍振飞一腔怒气,冲著浑身的血奔腾著,汹涌著。坐下的马,得得得…蹄铁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声音如连珠炮一般,接连不断,愈走愈急。鲍振飞的两眼在黑暗中,像是灯笼,不住向各处张望,口中并怒喊著:“阆中侠的儿媳!狗妇!站住!鲍老爷子有话要问你!”往下追了也不知有多远,忽见前面有两个黑东西把他的马拦住。
有两个人用尖细的嗓音叫道:“你是谁?”鲍振飞晓得已经追上了,便立即收住了马,横刀说道:“我是鲍振飞,我要见见阆中侠的儿媳秦小仙,你们哪个是?谁?”话才说完,立见一个瘦小的影子在一头小驴上,以妇女的嗓音回答道:“我是!鲍老头子你追下我来做甚么?刚才我没杀你,因见你的年纪太老了,我的心里不忍!”鲍振飞狠狠地骂了声:“狗妇!”话才说到这里,只见一道白光道过来。
鲍振飞立刻躲身跳下马去,这匹马惊跑在一边。
那秦小仙也跳下驴来,宝剑“雪”的一声又向鲍振飞砍来。
鲍振飞急用刀去,只听“当”的一声,那秦小仙大概是被震得手腕发疼,立即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