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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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这个钟点,金葵刚刚下班。
她刚刚走出练功房,便被杂工告知有人找她。她走进一间休息室,看见椅子上坐着的,是她的母亲。
在金葵陪着母亲离开观湖俱乐部的时候,高纯正在公安局通队里上罚款,并且接受了警察例行的训诫。他并不知道金葵已经带着她的母亲去了他们的住处,那个聊遮风雨的车库,简陋的墙上还留着油污,一股子不太好闻的气味,让金葵的母亲皱起眉头。
母亲当然还注意到了一“墙”之隔还有另一张地铺,那显然是个男人的地铺。母亲的脸和看女儿的眼神,都一齐难看起来。
高纯幸而不会这么早回家,金葵回避了母亲的目光,心里琢磨该不该打电话通知高纯“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其实高纯此刻还站在通队的门口,用手机拨通了陆子强的电话,报告了傍晚丢梢失控的过程。让高纯稍稍心安的是,陆子强听到周欣失控前是和画家们在一起活动,便对失控显得并不在意。但他还是询问了画家们活动的地点,在场的人数,以及散去的时间等等。他对高纯说:“你还是别再开那辆出租车了,用出租车干这事不方便,跟久了也会让她发觉的。你去租辆自驾车吧,租车很方便,而且隔几天就可以换一辆。你以后停车也要小心点。”高纯说:“知道了。”高纯挂了手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也不算早了。往常此时,金葵总会有个嘘寒问暖的电话打过来的,但,今天没有。
今天,金葵面对的,是不期而至的母亲,是母亲红红的眼圈。母亲擦着眼泪向金葵说起了金家的境况,不仅酒楼的生意,还有金葵的父兄。
“酒楼的生意一不好,你爸就天天借酒浇愁,一喝就醉,一醉就闹。你哥也不让他省心,总是在外面打架,跟来吃饭的客人打,跟送货的打,跟对面的大东北酒楼打…你爸从小把你哥哥带过来,我就看出他这个了,他又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我也不好说他…”金葵说:“妈,要不然你到北京来住一阵吧。我现在挣的钱,可以在外面租个房子住了,你过来咱们一起住,住腻了你再走。”母亲说:“你不是要攒钱去考学吗?不攒啦?”金葵叹了一声,叹得愁肠百转的:“唉,上学,哪有那么容易呀。”母亲说:“你要真想去上学的话,妈给你指条路怎样?”金葵问:“什么路?”母亲看着女儿脸,琢磨如何开口:“葵儿呀,妈再给你说个对象怎样?”金葵警惕起来:“对象?我不要。”母亲并不收口,继续说了下去:“咱们女人…唉,女人哪,都是要找个靠的。你今天不找,以后早晚都得找。晚找不如早找。你要是现在找个好的,还能帮你上学去。你学跳舞的,过了年岁可就学不了啦!过了年岁就算你攒够了钱,胳膊腿也都变硬了,所以还是早找的好。”金葵越发紧张了:“您不是又说那姓杨的吧,我上次都让老方转告你们了,我现在不想谈朋友,老方没跟你们说吗?”母亲说:“杨峰那人好的,年纪,样子,都不错的。而且你那么想学跳舞,那么想去考…”金葵断然截住母亲:“我不学了,我不考了,行了吧…”母亲还是劝:“你跟自己赌什么气呀,妈这不是跟你商量吗…”金葵说:“不是,您不提这事我也不想考了。”停顿了一下,金葵自言自语:“我不想让别人为我付出太多了,我现在这么生活也好的…”母亲不知说什么好了:“你现在生活得好?”母亲环顾这间简陋的车库:“你生活得好,这就是好?”母亲眼圈红了“就算你觉得这样好,可你能不能也想想你还有家呢,还有爸妈呢,爸妈养你这么大,现在有难处了你管不管呀!”金葵眼圈也红了:“妈,家里的事,家里的生意,我真的管不了。我现在好好学习,好好练舞,等将来我有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你们,一定好好孝敬你们!”母亲抬高声音:“等你有出息了家里的生意早都垮了,你爸你妈早都饿死了!”金葵哭了:“妈…”母亲也哭起来了:“现在,酒楼还不起债了…欠银行的债,欠批发市场的债,欠李六子的债…真的是没辙了。家里要是有一丁点办法,做爹妈的也不会厚着老脸这么求自己女儿。”母亲擦了一阵眼泪,又说:“杨峰这人我们也了解了,在云朗找到这样的人那是很不容易的。追人家的姑娘可多着呢。他看过你的演出,喜你,跟你爸也是偶然认识的,一说起来才知道你是咱家的姑娘。人家非亲非故一下就拿了二十万块帮你爸还了批发市场的钱,不还这笔钱批发市场都不给货了…”金葵泪如雨下:“妈,你们干吗收人家的钱,你们收人家的钱拿什么还啊…”母亲说:“妈不是说要拿你去还钱,妈是觉得,那个杨峰条件好的,咱家是高攀人家了。你从小就是乖孩子,你就再让爸妈替你做一回主吧,啊!”金葵哭着,说不出话来。车库的门响了一声,忽然被人打开。金葵母亲吓了一跳,金葵也连忙擦了眼泪,她不用看也知道,是高纯回来了。
高纯站在车库门口,看见这一对母女泪眼巴叉,尴尬地不知进退。金葵的母亲则对门口这位陌生的少年,瞪起疑惑的眼睛。
这天晚上高纯开车,和金葵一起把她母亲送到附近的一家旅店。高纯停车时金葵陪母亲在旅店的前台开房,母亲沉声向金葵问道:“怎么,就是他和你住在一起?”金葵支吾:“啊…”母亲见前台营业员在一边登记去了,急忙又问:“不是和你一起跳舞的吗?怎么是个男的?”金葵看一眼不远的营业员,低声音:“男的就不能跳舞啦。”母亲索直奔主题:“你和男的住在一起?”金葵说:“我们各住各的,您没看中间有墙吗,我们就是一起练舞的。”母亲的脸有点急了:“那叫什么墙啊,这要让你爸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啊。你爸可是跟人家杨峰拍脯保证了,保证你是干干净净从没让男人碰过的,你怎么这么随随便便的就和个男人住在一起了啊…”金葵连忙制母亲的声音:“您别那么大声啊。您别讲好不好,我们住一起什么事都没有…”母亲也低声音:“人家杨峰要的就是干净女孩子,人家很在意这个的…”高纯也走到前台来了,母女俩全都收了声音。金葵帮母亲办好了住店手续,拎着母亲的提包送母亲进了房间。高纯等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听着门里母女唧唧咕咕说个没完。少顷,金葵走出了房门,对他说道:“高纯,你先回去吧,我妈明天就走了,我陪她在这儿住一夜,你先回去吧。”高纯问:“你妈不高兴了吧?”金葵说:“没有,”又说:“我们家最近不顺的…还是我爸那酒楼的事。你先回去吧,我陪陪我妈。”高纯点头,说:“噢。”又说:“你妈明天什么时候回去?我明天可能送不了她。”金葵说:“不用你送,我送就行。”高纯说:“那要不要我现在去跟她告个别啊?”金葵马上表示:“不用了,她累的了,你先回去吧。”高纯有几分猜疑地,看看金葵的神,犹犹豫豫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去问:“那明天早上咱们还练舞吗?”但金葵已经关门进屋。
高纯一个人回到住处,虽然母亲死后他就习惯了独自生活,但第一次在车库里独自过夜,他才觉出从未有过的孤独。他坐在金葵的铺上,用手整理了一下金葵的枕头被子,了无睡意。环顾四周,似乎刚刚发觉,这间车库如此巨大,连一声轻咳,都有绕梁的回声。
那天高纯几乎一夜没有合眼,那一夜他眼前几乎全是金葵母亲不的表情。早上七点三十分他驾车准时赶到周欣住的公寓楼时,充血的眼睛还有几分恍惚。
那一天周欣出门较晚,高纯跟到东方大厦后天上掉了雨滴。接近中午周欣打着一把雨伞走出大厦,一个人走向路边上了出租汽车。高纯马上打起神开车跟上,不料在路口堵车的片刻,两个男子忽然拉开他的车门,一头钻了进来。
“去国际饭店!”坐在前座的男子发出命令,高纯急忙连声解释:“不行不行,对不起这车不拉活了。”男子马上不:“怎么不拉活儿了,不拉活你开车上路干什么!”前边周欣乘坐的出租车已经走远,高纯急不择言:“你们赶快下去吧,我有急事,我这是包车…”两个男子有些不信,话说得磨磨叽叽:“是包车吗?你是不是嫌路近赚不了钱呀…去国际饭店也不近啊…”高纯无望的看到,周欣的车子已经走远,消失在前方的雨幕之中…
傍晚时雨停了,天空依然霾密布。高纯被陆子强一个电话召到他的游艇上,为中午丢梢的事遭受训斥。陆子强指责高纯不听指挥,你早换个不是出租车的车还会有这事吗?他警告高纯:“你别再出这种事了,我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我告诉过你,你要是跟出了我兴趣的事,我还可以给你加钱。今天我再补充一句:你要是老给我跟丢,我也可以扣钱!”也许陆子强真的拿住了高纯的七寸,高纯现在最怵的,就是扣钱。钱是他和金葵实现理想的主要条件,可谓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一家汽车租赁公司,去了才知道租车这件事并不像陆子强说得那么便利。租车不仅要押金,还要提供本市居民的户口证明。他又跑了好几家汽车租赁公司,只有一家公司的手续看上去相对简单,没有户口本用身份证复印件抵押也可以,但只有夏利一种车型。
高纯马上答应:“那行,那我就租夏利吧。”工作人员说:“好,先租一个月是吗?押金一万。”高纯又凉半截:“一万!少点行吗?”工作人员摇头,态度没商量的:“不行,要不你户口本,户口本,押金三千。”高纯只好把情况向陆子强做了汇报,陆子强在电话中的反应相当不“什么,一万?我不是已经付了你两万了吗?这两万可不是给你个人的报酬,这是给你的工作经费。这没多少天嘛,你都花哪儿去了…买个相机你花了多少钱?我也没见你拍过几张照片呀!你还买了什么…手电筒?手电筒值几个钱!”高纯没辙,又去找了金葵,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和她商量一下还是仅仅发发牢,他没想到金葵居然也和陆子强一样,对那两万元的去向表示质疑。
“是啊,除了买相机,买手电,买手机,那两万你都怎么花的,怎么只剩下五千了?”高纯的目光落在金葵的脖子上,雪白的皮肤之上,是一块碧绿的琉璃。金葵恍然低头自顾,马上自嘲:“噢,钱都挂我脖子上了,我说不让你买你非买,你干吗着急现在买这东西啊。”高纯不答,只闷声说:“咱们不是还买了练功鞋吗?不是还买了跳冰火之恋的服装了吗?”金葵长出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了。
高纯说:“陆老板答应我把这事办完之后,一定会付给我一大笔钱的。”金葵问:“一大笔,一大笔是多少啊?”高纯答:“他原来说不低于两万,说要是干好了,还可以加。”金葵问:“要干不好呢,还扣吗?”高纯闷了一会儿,答:“我能干好。只要把车的问题解决了,我不会让他扣的。”金葵眼睛停在高纯的脸上,脑子已经想到天外。
第二天早上,金葵乘坐火车离开了北京。天黑的时候,她走出了云朗火车站的旅客出口。
这是金葵出走后第一次回到云朗,第一次走进家门。为她开门的是她的母亲,看到站在门外的女儿,母亲当然惊讶万分。
父亲正在客厅里喝酒,桌上还有一些剩菜残羹。好在他还没有完全喝醉,还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离家多的女儿,看着女儿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夜晚突然进门。
一杯热茶进肚,父亲彻底清醒过来。他和女儿谈话的时候,母亲无权嘴,只能坐在一边观察父女各自的表情。父亲说:“一万块钱不是小数,而且咱家现在的情况,你妈这次去也都跟你说了。”金葵说:“我知道,我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参加比赛的机会,可人家规定必须先一万押金,比赛结束人家就会还的,到时候我就把钱还给你们。”父亲哼了一下:“还给我们?你长这么大了,上学,上班,家里为你花了多少钱?你要还的话,自己先好好算算,你还得了吗?”母亲乍胆话:“我上次也跟葵儿说了,你从小到大我和你爸光是…”但母亲的话随即被父亲打断:“你让她自己说,让她自己算算看!”金葵俯首低眉:“我跟妈说过了,等我挣了钱,等我有了事业,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不让你们再那么累了,不让你们再开那个劳神费力还不挣钱的酒楼了。”母亲对父亲说:“对对,葵儿是跟我说了,说她肯定会孝敬的…”父亲又打断母亲:“孝敬是做儿女的本分,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你也看见了,我怎么孝敬他们。孝敬可不是拿嘴说说就算数的。你都这么大了,看行动吧。家里现在这么难,你回来不会就是要钱来的吧!”父亲这话当然另有内容,母亲很快心领神会,这个话题由母亲挑明当然更为合适:“葵儿,上次妈跟你说的那个杨峰,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你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和人家再接触接触。人家还说请你到他公司参观去呢,多接触接触可以加深了解嘛。”金葵说:“不行啊,我明天必须赶回去,得赶回去报名呢。”父亲的面孔不好看了:“上次你妈回来,说你现在和一个男的住在一起,那男的是谁?你们住一起算怎么回事,这不是伤风败俗吗!”金葵连声解释:“没有,那是我的舞伴,准备和我一起参赛的。”父亲严肃地说:“你们之间如果没什么其他关系,就不要住在一起。这么住在一个屋里说得清吗?以后你想找对象结婚,谁还要你!你自己新不要脸面,你也得为我们做父母的想想,我们可是要脸面的人!”母亲用缓和的语气继续探问:“你跟那个男孩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葵儿,你可是爸妈的掌上明珠,我们可不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就把你骗了。”父亲命令道:“我告诉你,你回去必须搬出来,我过几天就过去检查。要是你还没有搬出来,或者那小子还没有搬走,别怪我不客气!你回去告诉那小子,他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他想碰我的女儿,你问他买得起这个单吗?”金葵口风密实:“爸,您别想了,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我就想集中力参加好比赛,等我有了事业再说。您到底帮不帮我呀?”父亲沉默了一下,缓和了语调:“我帮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先和那个小子把关系断了。跟杨峰的事不管你现在想不想考虑,这次必须见个面,先接触起来再说。不接触怎么互相了解啊,了解才能有情嘛,有情了再说以后的事。以后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家里不强迫你们。”母亲加柴助火:“葵儿,你这么大了应该听话了,别任,啊。要是你爸把参加比赛的钱帮你出了,你回去可必须搬出来自己住。明天和杨峰见个面,先把关系明确了,明确了谈朋友也不一定以后就非得谈得成啊,爸妈总不会害你吧。”金葵没想到这次回家,竟成了偷不成反蚀米的形势,她心怀侥幸还想身:“明天我真的得回去…”但被父亲坚决拦住。
“见个面,不耽误你回去,明天下午有车,第二天一早能到。”金葵看看母亲,母亲看看父亲,父亲态度已决。金葵只得含混地点了一下头:“…啊。”和杨峰见面的地方,约在了云朗最豪华的酒楼。杨峰做东做得非常到位,连金家人去酒楼的车子,都是他专门派过来的。
杨峰这天摆下的这桌酒席,鱼翅鲍鱼全都上了。第一杯酒说是给金葵接风:“金葵好久没回云朗了,这次回来看望父母,说明做女儿的还是孝顺。”说完仰头一口干了,金葵的父兄也都一仰而尽。金葵母亲也使劲喝下半杯。金葵说不会喝,杨峰很宽容,说:“能喝多少喝多少,不会喝就抿一口意思意思。”金葵就抿了一口。
抿过之后,杨峰再次举杯,说:“这第二杯酒,是给金葵送行。祝金葵回去参赛旗开得胜,拿个头奖,然后把该料理的事情料理清楚,早点回家陪伴父母,别让父母为你担心。”究竟哪些事情该料理清楚,杨峰没有阐述,金葵也没有追问,互相留着窗户纸,碰了杯含糊过去。
这一杯金葵被父母劝着也喝了一半,喝得杨峰面笑容。他让秘书拿过一个信封,亲手放到金葵面前,说:“咱们认识时间短,我也不知道你都喜什么,再过一阵就该换季了,你自己去买件衣服吧。北京什么名牌都有,你喜什么就买什么。”金葵打开信封,看到里面装着一沓现金,连忙推了回去:“不要不要…”金葵父亲在一边表态:“金葵,杨峰的一片心意,你就先收下吧,以后处朋友对人家好点就行。”金葵怔忡之际,母亲过来,替她将那只信封进她的包里。父亲端起酒杯又敬杨峰,把金葵的尴尬引开。
酒过三巡,金葵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在走廊上看到一个打扫卫生的杂工,一头白发煞是眼。她在背后叫了一声:“李师傅!”叫得那花白头颅惶然回望,老态龙钟的面容让人吃惊。
“李师傅,是你吗?您不认识我了?”
“你…你不是金…金…”
“李师傅,您怎么在这儿啊,您不开车了?”
“车…车不是没了嘛。”李师傅沧桑目:“你,你不是金葵吗?你不是跟高纯…跟高纯去北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