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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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蓝的进口法拉利畅地滑过埔里乡间的道路,将道旁大片的田野毫不吝惜地送入车主眼中。仲四月,乡间的空气清新而润泽。受够了台北的车水马龙之后,终于能这样不受阻碍地开车,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但是傅商勤的心思全然不在道路上头。他浓黑的双眉微微皱起,漂亮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脑子里不住想着:姨妈到底为了什么事,会写上那么一封信来向自己求援?不会是经济上的吧?姨丈生前的各项投资十分成功,留给姨妈的股息资产,光利息都花不完了。何况姨妈自己经营的花圃也十分成功。不,不会是经挤上的问题。也许她只是想见见我?毕竟她信上也说了她想念我…傅商勤苦笑了一下,将罪恶了下去。他真应该多来看看她的,忙并不是一个好理由。
车子转了一个弯,那一片花圃已然在望。姨妈喜宁静美丽的居住环境,所以五年前姨丈过世以后,她就搬到埔里来,辟了一片花圃,还把住宅盖在花圃中间,以便她每天极目所见都是花花草草的。想到这里,商勤不觉笑了。他从来没见过像自己姨妈这样漫的人,也没见过像自己姨妈这样优雅的女子。很难想像她会是自己母亲的姐姐…商勤甩了甩头,将这想法逐出脑海,慢慢将车停在那栋砖砌的洋房前面。
门没有关,单只纱门是掩著的,从门口可以看出客厅里头的摆设。上午十点多,仲柔和的光洒在拚花地板上,更衬得这个以淡黄和棕褐为主的客厅份外明亮。他的秦雯姨妈就坐在客厅的藤椅子上,专心地读著一份杂志。一个他乡少年来早已看惯的场景…家的场景。商勤微笑起来,铃也不按地推开纱门走了进去。
他推门的声音惊动了秦雯。老太太抬起头来,慈祥的脸上很快地展出喜悦的微笑。
“商勤!”她喊:“我算著你也该到了!一路好吧?累不累?”
“姨妈,你的气看来很好嘛!”他对著秦雯微笑:“你的关节炎怎么样了?”
“老样子,不好也不坏。”老太太拉著他坐了下来:“你好久没回来看我了!堡作那么忙吗?”商勤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真的,他是有好一阵子没来看她了。自从农历年过后到现在,总有两个多月了吧?真不应该,姨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呀!而且…他有些心惊地看着她的白发和皱纹,发现她已不再年轻。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
“对不起,姨妈,”他真心真意地道:“我是真的很忙。不过这实在不是什么理由。”
“忙些什么呢,嗯?”老太太问。菲律宾籍的女佣人沙端来果汁,放在他们面前,然后退了下去。商勤心不在焉地端起一杯果汁,皱著眉头想找出一个答案。
“也…没有什么。”他终于说:“都是些例行公事。”
“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了啊?你不是觉得这种工作很刺、很有挑战的吗?”商勤慢慢地放下了杯子。
“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他说:“可是久了…”他耸了耸肩,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所从事的工作:先是投资顾问,然后学以致用,自己也加入了投资的行列;股票、房地产,还有前一阵子台币拚命升值时赚来的套汇差额…他真是赚得麻木了,也真不知道自己赚上这许钱有什么用处。而且天晓得他还有什么不?有多少人羡慕他所做的一切,有多少人觉得他所做的很有挑战、很刺?但这一切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很无趣甚至是很无聊了。是不是因为成功来得太容易?还是因为:金钱对他而言,从来就不具太大的意义?他深思著,并不曾注意到:老太太看遍了世情的眼睛正沈静地注视他。
“我想…你的生活里该有一些改变了。”她说。
“说来容易做来难。”商勤苦笑,将话题转了开去:“别谈我了,姨妈,你信上说有事要我帮忙的?”老太太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目前有没有什么要忙的事?”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并不需要我亲自处理。”他说:“就有,也都可以延期。”老太太深深地笑了一笑,然后叹了口气。
“我老了。”她说:“本来这件事是应该我自己去做的。但是我的关节炎…”她又叹了口气,接下去说:“你记得我有两个好朋友,从朋友,从学生时代就认得了,一个是李阿姨,一个是张阿姨?”她期待地看着商勤,见到商勤点了点头。他没有见过这两位阿姨,但是以前常常听姨妈说起她们,也知道她们彼此之间一直有著联络。
“你李阿姨三年前过世了,张阿姨倒还和我一样的活得好。”老太太眼睛里出了一点伤情之意,彷佛跌进了往事之中,半晌才接著道:“前些子,你张阿姨写了封信给我,说是你李阿姨的小女儿有了麻烦。你李阿姨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经济情况一向就不怎么好,等她去世以后,她的女儿…”她清了清喉咙:“你张阿姨来信说她的境况很困难,经挤很撷据,她…她现在在高雄的一些俱乐部、酒廊里驻唱什么的。想想看,俱乐部和酒廊!她妈妈要是知道了,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所以你张阿姨去找她,想要帮助她,可是她一口就拒绝了,”老太太瞄了自己的甥儿一眼,见到商勤一脸嫌厌的表情,显然对这个“李阿姨的小女儿”十分的不能苟同,但他仍然耐著子等自己姨妈把话说完:“所以,你瞧,这事情麻烦的,不是吗?那个孩子还在酒廊里头工作…”她刻意中断了敍述,等著自己甥儿的反应。
“你是在建议我去表演英雄救美吗,姨妈?”
“商勤…”老太太不悦的表情使他想笑:“姨妈,抱歉,如果我说起话来夹带的话,也请你不要介意。实在是这些年来,你一直想尽办法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所以我如果有一点戒心也是难免的。”老太太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又不是要你娶她!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去看看她,看能不能解决她的困难而已!”商勤不怎么信任地看着自己的姨妈。
“她连张阿姨都拒绝了,有什么理由会接受我?”
“那就看你的手腕罗,孩子。”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姨妈,你的描述不是太含糊了吗?这就是你全部的资料了?我实在看不出她会有什么困难。再怎么说,她也有一个工作不是吗?”老太太眼睛微微垂了一下。
“我也不清楚,只是你张阿姨既然这么说…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商勤挫败地了额角。
“别说傻话了,姨妈,我当然会去的。只是我对整个情况一点概念也没有,”他脸上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不过我想她大概长得不差吧?能在酒廊驻唱,如果没有声音,起码也要有脸蛋才是。”老太太温柔地看着他,脸上浮起了一丝悲伤的表情。
“你又来了,孩子,”她轻柔地说:“把这种对女人的偏见扔开去吧。这种想法只会伤害你自己。”
“何以见得?”他冷冷地说,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陈述。
“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施与受呀!而这种偏见使你无法接受任何女人,无法成立一个正常且幸福的家庭!商勤,我老了,你姨丈和我又没有孩子,你就像是我的亲骨一样!我希望在我死前看到你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贤慧的子,还有…我急著想抱孙子呀!”商勤站起身来,无言地踱到窗边去。这个话题他们以前已经讨论过许多许多次了,只是以前姨妈从来不曾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可以了解姨妈的心情,毕竟成家立业、子孙堂是他们那一代人最重要的生活目标:可是他自己…他回过身来,勉力下心中的不快,小心翼翼地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姨妈,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目标。”
“远离女的生活目标!”老太太不悦地道:“商勤,你不是个孩子了!难道你一直到了现在还不能明白,你妈妈的情况只是一个特例?你不能以偏概全呀!”不可抑遏的怒气在他心底泛滥开来。她知道些什么?试凄的不是她,受伤的不是她,有那种母亲的人也不是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