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书网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说 阅读记录

第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叹息一声,举着双手继续迈步,走进了银行的门口。然后才对罪犯平静地说道:“李长生,你在部队拿过击冠军的。你要真想打我,不会偏那么多,对吧?多谢你手下留情。”对方被我说中,马上显得很不自在,更加虚张声势地提高了声音:“你既然知道,还敢过来?”但我不为所动,虽然脚步放慢,但仍然继续向前,同时笑了起来:“不,你不会打我的。你是为了救你妹妹,不是为了杀人。”对方慌地后退一步,但已无路可退。他背靠着墙,绝望地喊道:“闭嘴,就是你们这些警察,害我救不了我妹。我杀了你。”此刻我已经看清了他的模样,眼前这位同龄人和资料上的照片比起来判若两人,糟糟的头发之下,瘦削的脸颊上混合着七成悲伤,还有一成恐惧,一成绝望,以及一成愤怒。

血丝的眼珠滚动着茫然,已经干裂的乌黑嘴则抿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虽然靠着墙,但那高大健壮的身体却止不住哆嗦,一身朴素得寒酸的衣服显得肮脏而破烂。

我面前的,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哥哥而已,他手中的对我并没有威慑力,只是为他自己保留最后那份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我仍然平静地微笑着:“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害你的妹妹,只是为了救别人的妹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你手里的这位姑娘,也是一个妹妹,她哥哥现在的心情,我相信你应该能体会。”

“放。”虽然这么吼着,但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臂弯松开了一些。而那被劫持的姑娘的呼马上便顺畅了不少。

“怎么。”我保持着笑容,看着那双茫越来越多的眼睛:“你也是为了救妹妹,别人也是为了救妹妹。你既然希望你自己的妹妹好好活下去,又为什么要伤害别人的妹妹?”对方突然再次动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别人的妹妹都能好好活着,我妹妹就要遭那种罪。你以为我没有想别的办法?什么红十字会,什么报纸电视台…我腿都跑断了。…凭什么别人的妹妹能花几十万买个包,买双鞋,我妹妹等钱救命都不行…来银行贷款也贷不到…穷人就该死?啊?就该死?我是不在乎了,偷也好抢也好,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要搞到钱给我妹治病…既然没人管我妹的死活,我为什么管别人妹的死活?”我哈哈大笑起来:“偷也好抢也好,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只能把你变成罪犯,救不了你妹。你杀不杀别人的妹妹,你妹妹都还是会死。”

“不会的!你给老子闭嘴!”嫌疑人尖叫着,把口指向了我。

口剧烈颤抖着,却并不能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李长生…有一句话叫做,如果生活迫得你走投无路,犯罪并不可。我不觉得你可,相反,我很佩服你,为了妹妹这么不顾一切。但是,不管可不可,犯罪就是犯罪。从你开始犯罪的那一刻,你自己其实也知道,这样是救不了你妹妹的。”

“少给老子说教。”嫌疑人努力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我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他拼命安着自己:“只要搞到了钱,就可以给我妹做手术,怎么没用?你们这些警察,马上滚远一点…我把钱拿去了治疗费,我自己自首…不要我。”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抱歉。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哪个医院敢要你抢来的钱?哪个医院还敢给你妹妹治病?”他当然已经知道这是事实,只是一直强行装作不知道而已,现在被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眼中的每一血丝中都淌着绝望,正在拼命想迸出眼眶:“都是你们这些王八蛋…”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要救妹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嫌疑人一下子僵住了,虽然瞪着我,却掩饰不住凶恶和慌后的期待。

我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会这么做,毕竟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我比你聪明,既然没有干净利落地得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会马上收手。这事情肯定能上新闻,现在资讯发达,网上到处都传开了。只要上了新闻,妹妹的治疗费就有着落——你明白吧?但是光有钱还不行,对吧?还要有骨髓。如果我死了,我妹妹再去哪里找骨髓?所以我一定要保住我自己的命,绝对不能被警察打死了。抢劫未遂,劫持人质也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再加上确实是事出有因,我会争取法官的同情,轻判几年,努力改造。只有这样,将来我还有和我妹妹团聚的那一天。只有这样,我和我妹妹将来还能继续好好生活在一起。”我看着嫌疑人,微笑道:“你是真的打算救你妹妹的话,知道该怎么做吧?”嫌疑人浑身哆嗦着,语言也再难以保持平静:“你…你又保证不了能救我妹…就算我真的现在自首…你们还是不会管我妹…你们本不懂…”我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向你保证,我会尽一切努力,解决你妹妹的治疗费用。另外,”我注视着他,轻声道:“我当然懂。我曾经,也有一个妹妹。”

************

“斌子,过来,这是你妹。来见见。”我清楚地记得我刚上小学时的那个初秋的黄昏,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或者哀求下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

破旧的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父亲在门边气吁吁地放下扁担上挑着的一千疮百孔的被褥,和一只用铁丝扎起裂口的大编织袋,拍打着腿上的泥土,瓮声瓮气地对我说道。

但是我并没有马上去他身边。童年时我父亲的形象是那么模糊,以至于我至今都无法清晰地回忆。我和他的情不好,当然也不坏,只是一种冷淡。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是意味着一个一年,或者两三年才能见上一面的陌生人,每次见面的时候会给我带些稀奇古怪的零食,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具,仅此而已。

至于我的母亲,我早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

我的父母,在我记事以前,都是一座国营农场的职工。他们没有什么文化,只会田头地里的劳作。他们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农民,和我的祖祖辈辈一样。只是在曾经的某个时期,有一部分农民响应一个伟大的号召,出了自己的土地,开始为国家而耕种。

当然,那段时间内,他们的身份曾经让无数普通农民羡慕不已。毕竟是拿工资,分房子的工人。可惜在我刚刚出生以及那之前的岁月,这整个国家都一直贫困而且匮乏,父母作为实际上的农民,工资微薄,仅够一家人糊口。至于住房,也只有一大排集体宿舍中的一间。

而我这代人,生在这个国家开始尝试摆贫穷的年代。一位老人在遥远的南方画完一个圈之后,无数人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变。

国营农场作为历史的产物已经非常落后,和无数的国有或者集体单位一样,在那之后终于走到了使命的尽头。相比真正的国企工人,下岗的时候多少还能拿些补偿,我的父母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农场被附近镇上领导的亲戚承包,他们成了先富起来的那批人。而我的父母则成为了没有土地的农民。直至今,农民至少都会得到最低标准的土地,而他们却连一块宅基地都没有。因为他们的官方身份是下岗职工。

他们被抛弃在历史和未来的夹当中,工人和农民的夹当中,城市和乡村的夹之中,找不到容身之处。最后,父母只能带着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在农场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间主人前去城市定居而空下来的旧瓦房,然后一起出门打零工。

于是在我人生最初的记忆中,父母就成了天边的候鸟。每年天,他们从海南岛开始,追逐着飞雁一路向北,为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们播种。每年秋天,他们从大兴安岭开始,追逐着飞雁一路向南,为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们收获。

他们默默地接受了命运,在星辰和风霜之中挣回一份微薄的收入。运气好的话,他们每年会回来过年,而我记得曾经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父亲。

“斌子。”父亲再次呼唤趴在那只编织袋上,正在徒劳地翻找的我:“这是你妹妹。”其实从父亲进门的时候开始,我就听到了一阵以前没有听过的歌声。那声音微弱却清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让我至今难以忘记:“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过了小山坡…”但我却并没有理睬父亲的话,也没有在意那个声音。当我那一次没有在破烂的编织袋中找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马上就失望地哭喊起来:“爸,你没给我买糖。”父亲无可奈何,转身对身后低头道:“心儿,来见见你哥。”他的腿后终于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脸蛋干净而稚,细而且黄的头发扎成一只歪歪斜斜的冲天辫,戴着一朵野花。

她那么小,像是一只花栗鼠或者刚破壳的小鸟,只有一双眼睛大而且圆,黑白分明的眸子灵动而清澈,在黄昏时分那昏暗破旧的堂屋里淌着唯一一抹鲜活的彩。

这小小的东西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管,缩成一团,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新的小布熊。年幼的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她这辈子仅有的一件玩具,而是想到父亲不给我买却给她买,大哭起来。

父亲对那小东西轻声道:“心儿,这是你哥哥,杨一斌。”接着看了正在打滚耍赖的我一眼,有些恼怒地喝道:“斌子!起来!你现在是哥,还这样耍赖,像什么样子!”我不肯罢休:“我不管,我不当哥哥。你带她走,我不要妹妹。你给我买吃的。买玩具。哇哇——”小东西听到我的话,似乎有些恐惧地缩了缩,但接着又勇敢地从父亲腿后走出来,向着我走了几步,把手中的小布熊递过来,伴随着清脆而稚的声音:“哥哥,我叫杨一心,今年五岁,是你妹妹。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别哭,我的玩具给你。”我一把抓住小布熊丢到屋角,叫得更凶:“我不是女的,不要玩洋娃娃。我要玩。爸,你说了今年给我买个警察的大盖帽的。哇。”小东西看着屋角的小布熊,小小的脸蛋上是难过,大大的眼睛里则漫起一层水光。但她没有哭,只是鼻子,然后从兜里掏出两只糖:“哥哥,你不玩玩具,那我的糖给你吃。”有了两个糖,总算聊胜于无。我一边干嚎,一边抢走小东西手里的糖,飞快地把其中一颗进嘴里。然后一边享受着甘甜,一边时不时地假哭两声。

“斌子,你和心儿一人一个,怎么两个都抢走了?”父亲皱着眉头,很是生气,看来好像打算拿走另一颗。但小东西却笑了。她高兴地拉住父亲的衣角:“爸爸,我买了玩具,零食给哥哥吃吧。”对,就是这么个理。我松了口气,但仍然像领地被侵犯的猫儿一样,仇视地看着小东西。年幼的我那时候只想到一件事:如果有了妹妹,我的零食,玩具,以及父亲那少得可怜的宠都会被分去一半。

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马上就把她当成了敌人。

让我高兴的是,一直溺我的也站在我这边。那个小东西刚刚从屋角捡回小布熊,就脚步蹒跚地从里屋走出来,同时尖声叫喊道:“国子!你怎么真把这晦气货带回来?啊?你还嫌不够倒霉啊?带个扫把星回来?快把她赶走!谁生的谁养去!”小小的身子僵硬在屋角,转过身瑟缩着看向。小小的脸上都是恐惧,艰难地对着努力地笑着:“…”

“滚,滚,我不是你。”抄起一把扫帚,愤怒地敲打着门框:“滚回去找你那‮子婊‬娘去。找你那野爹去。”大而且亮的眼睛再一次弥漫着水光,清脆稚的声音却带着倔强:“,妈妈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你别骂她。”

“好了!”父亲一声怒吼,黝黑而疲惫的面颊堆积着痛苦:“娘,桂花人都不在了,她怎么办?”

“她怎么办管我们什么事?她有爹!”气得浑身哆嗦:“你再老实也不能老实得这样,这种野娃娃也养?”爹痛苦地揪着头发,声音像是腔中有什么正在一断裂:“娘,你别说了。桂花是大着肚子跟别人走的,这就是我自己姑娘。你也晓得,我不能不认。现在桂花不在了,她那后爹能养她?我没本事,但自己姑娘,就不能看着她挨饿受冻没人要。接回来给她一口饭吃,拉扯她长大,也算是我当爹的一场,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也哭了起来:“老天爷哟。我们杨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国子,你要是带个儿子回来,娘一句话都不说。你现在带个赔钱货回来,养个十几二十年又是给了别人,你这是何苦哟,何苦哟…”年幼的我只是开心地吃着糖,好奇地看着哭泣的和痛苦的父亲,没有意识到我的人生从此彻底改变。

就在我七岁的那个秋天,我失去了本来就全无记忆的母亲,却突然间有了一个名为妹妹的小东西闯入了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