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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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以后,刘不才重回上海,他的本事很大,为胡雪岩接眷,居然成功。可是,全家将到上海,胡雪岩反倒上了心事,就为借了“小房子”住在一起的阿巧,身分不明,难以处置,只好求救七姑。
“七姐,你要替我出个主意;除你以外,我没有人好商量。”
“那当然!小爷叔的事,我不能不管。不过,先要你自己定个宗旨。”问到胡雪岩对阿巧姐的态度,正是他的难题所在,惟有报以苦笑:“七姐,全本西厢记,不都在你肚子里?”七姑对他们的情形,确是知之甚深,总括一句话:表面看来,恩异常;暗地里隔着一道极深的鸿沟。一个虽倾心于胡雪岩,但宁可居于外室,不愿位列小星,因为她畏惮胡家人多,伺候老太太以外,还要执礼于大妇,甚至看芙蓉的辞;再有一种想法是:出自两江总督行辕,虽非嫡室,等于“署理”过掌印夫人;不管再做什么人的侧室,都觉得是一种委屈。
在胡雪岩,最大的顾虑亦正是为此。阿巧姐跟何桂清的姻缘,完全是自己一手促成;如今再接收过来,不管自己身受的觉,还是想到旁人的批评,总有些不大对劲。在外面借“小房子”做水夫,那是因为她千里相就于患难之中,因生情,不能自己,无论对本身,对旁人,总还有句譬解的话好说;一旦接回家中,就无词自解了。
除此以外,还有个极大的障碍;胡太太曾经斩钉截铁地表示过:有出息的男人,三四妾,不足为奇;但大妇的名分,是他人夺不去的,所以只要胡雪岩看中了,娶回家则可,在外面另立门户则不可。同时她也表示过,凡是娶进门的,她必须姊妹看待。事实上对待芙蓉的态度,已经证明她言行如一;所以更显得她的脚步站得极隐,就连胡老太太亦不能不尊重她的话。
然而这是两回事。七姑了解胡雪岩的苦衷,却不能替他决定态度“小爷叔,你要我帮你的忙,先要你自己拿定主意,或留或去,定了宗旨,才好想办法。不过,”她很率直地说:“我话要说在前头,不管怎么样,你要我帮着你瞒;那是办不到的。”有此表示,胡雪岩大失所望。他的希望,正就是想请七姑设法替他在子面前隐瞒;所以听得这句话,作声不得。
这一下,等于心思完全显,七姑便劝他:“小爷叔,家和万事兴!婶娘贤慧能干,是你大大的一个帮手。不过我再说一句:婶娘也很厉害,你千万别惹她恨你。如果说,你想拿阿巧姐接回去,我哪怕跑断腿,说破嘴,也替你去劝她。当然,成功不成功,不敢保险。倘或你下个决断,预备各奔东西,那包在我身上,你跟她好合好散,决不伤你们的和气。”
“那,你倒说给我听听,怎么样才能跟阿巧姐好合好散?”
“现在还说不出,要等我去动脑筋,不过,这一层,我有把握。”胡雪岩想了好一会,委决不下,叹口气说:“明天再说吧。”
“小爷叔,你最好今天晚上细想一想,把主意拿定了它;如果预备接回家,我要早点替你安排。”七姑指一指外面说“我要请刘三叔先在老太太跟婶娘面前,替你下一番功夫。胡雪岩一楞,是要下一番什么功夫?转个念头,才能领会,虽说自己子表示不良人纳妾;但却不能没有妒意。能与芙蓉相处得亲如姊妹,一方面是她本人有意要作个贤慧的榜样;一方面是芙蓉柔顺,甘于做小服低。这样因缘时会,两下凑成了一双两好的局面,是个异数;不能期望三四妾,人人如此。七姑要请刘不才去下一番功夫,自然是先作疏通;果然自己有心,而阿巧姐亦不反对正式“进门”七姑的做法是必要的。不过胡雪岩也因此被提醒了;阿巧姐亦是极厉害的脚,远非芙蓉可比。就算眼前一切顺利,阿巧姐改变初衷,子亦能克践诺言,然而好景决不会长,两“雌”相遇,互持不下,明争暗斗之下,掀起醋海的万丈波澜,那时候可真是“两妇之间难为夫”了。
这样一想,忧愁烦恼,同时并生;因而胃纳越发不佳。不过他一向不肯扫人的兴;见刘不才意兴甚好,也就打点神相陪,谈到夜午方散。
回到“小房子”阿巧姐照例茶水点心,早有预备。卧室中重帷深垂,隔绝了料峭寒;她只穿一件软缎夹袄,剪裁得非常贴身,越显得肢一捻,十分苗条。
入手相握,才知她到底穿得太少了些;“若要俏,冻得跳!”他说“当心冻出病来。”阿巧姐笑笑不响,倒杯热茶摆在他面前,自己捧着一把灌热茶的乾隆五彩的小茶壶,当做手炉取暖;双眼灼灼地望着,等他开口。每天回来,胡雪岩总要谈他在外面的情形,在哪里吃的饭;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听到了哪些新闻,可是这天却一反常态,坐下来不作一声。
“你累了是不是?”阿巧姐说“早点上吧!”
“嗯,累了。”口中在答应她的话,眼睛却仍旧望着悬在天花板下,称为“保险灯”的煤油吊灯。这神思不属,无视眼前的态度,在阿巧姐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就是得知王有龄殉节的那天晚上。
“那哼啦!”她不知不觉地用极柔媚的苏白相依“有啥心事?”
“老太太要来了!”关于接眷的事,胡雪岩很少跟她谈。阿巧姐也只知道,他全家都陷在嘉兴,一时无法团圆,也就不去多想;这时突如其来地听得这一句,心里立刻就了。
“这是喜事!”她很勉强地笑着说。
“喜事倒是喜事,心事也是心事。阿巧,你到底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她明知故问。
胡雪岩想了一会,语意嗳昧地说:“我们这样子也不是个长局。”阿巧姐颜一变,将头低了下去,只见她睫闪动,却不知她眼中是何神?于是,胡雪岩的心也了,站起来往上一倒,望着帐顶发楞。
阿巧姐没有说话,但也不是灯下垂泪;放下手中的茶壶,将坐在洋油炉子上的一只瓦罐取了下来,倒出熬得极浓的汤,另外又从洋铁匣子里取出七八片“盐饼干”盛在瓷碟子里,一起放在梳妆台上。接着便替胡雪岩下靴子,套上一双绣花套鞋。
按部就班服侍到底,她才开口:“起来吃吧!”坐在梳妆台畔吃临睡之前的一顿宵夜,本来是胡雪岩每天最惬意的一刻,一面看着阿巧姐卸妆;一面听她用吴侬软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趣而不伤脑筋的闲话,自以为是南面王不易之乐。
然而这天的心情却有些不同。不过转念之间,还是不肯放弃这份乐趣,从上一个虎跳似地跳下地来,倒吓了阿巧姐一下。
“你这个人!”她白了他一眼“今朝真有点气。”
“得乐且乐。”胡雪岩忽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还有什么好吃的?”
“这个辰光,只有吃干点心。馄饨担、卖湖州粽子茶叶蛋的,都来过了。”阿巧姐问道:“莫非你在古家没有吃?”
“本就没有吃!”
“为啥?菜不配胃口?”
“七姑烧的吕宋排翅,又是鱼生,偏偏没口福,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