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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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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轻飘飘的一封八行,在胡雪岩觉中,仿佛肩上下一副沉重的担子。地方的安危,跷脚长的祸福,以及何桂清的前程,都系于他的一句话中。说一声:是预备点验,不是别有用心,则清军自然撤围,但万一跷脚长乘机作,则追究责任,岂仅何桂清不得了,自己亦有脑袋搬家的可能。倘或答说:情况不明,难作判断,则清军便可能围剿,有如杀降,自己在场面上如何代,还在其次,身上等于背了一笔血债,以后的子怎么过得下去?跟俞武成商量的结果,只有这样答复:已经遵谕开始调查,真相未明之前,请何桂清转告营务处,按兵不动,加意防范。

这是搪眼前,究竟真相如何,亟待澄清,周一鸣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了?胡雪岩心想,形势象炉子上烘着一罐火药,随时可以爆发,这罐火药不早早设法拿开,令人片刻难安。因而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开门见山的办法。

这天晚上打听到,跷脚长歇在妙珍那里,胡雪岩请朱老大派了个人引导,径造妙珍香阁。这是不速之客,跷脚长意外。

内心紧张,表面却甚闲豫,胡雪岩先打量妙珍,貌不甚美,但长身玉立,身段极好,而且花信年华,正是风尘女子中最妙的那段年岁。至于谈吐应酬,更见得气度不凡,配了跷脚长那样一个草莽英雄,他倒替她觉得可惜。

等摆出碟子来小酌,胡雪岩才看一看妙珍问跷脚长:“有封信,想给你看。”

“喔,”跷脚长会意了“请到这边来,”一引引入妙珍的卧室,请胡雪岩坐在妆台边,跷脚长自己坐在沿上,俯身相就,静候问话。

“我听你一句话,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答复前途。”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信递了过去。

看完了信,跷脚长的脸显得很不安,静静想了一会答道:“老兄,你看我是什么意思?”这话问得很有分量,胡雪岩很慎重地答道:“如果我不相信,我就不拿这封信给你看了。”跷脚长点点头,表示意:“好的!我晓得你为难。该怎么办,请你吩咐。”

“言重,言重!”胡雪岩想了想答道:“也难怪官军!实在时世太,不能不防,出误会来,说句实话,总是我们吃亏。所以,我想不如等一等,到有了点验的子,大家再来,官军就不会疑心了。”

“是!”跷脚长说:“吃酒去!”走到外间,他立刻找了贵生来,嘱咐他连夜派人,分头通知部下,各回原处。

这样明快的处置,胡雪岩也深意。喝酒闲谈之际,由于撤除了内心的戒备,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胡雪岩不待周一鸣来回报,就已知道了跷脚长改变态度,愿意就抚的原因,当然,这是出于他的自叙。

一言以蔽之,是为了胡雪岩的态度。那副牌九上的“高抬贵手”当然是促成跷脚长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但不是唯一原因。他认为胡雪岩讲江湖义气讲得“上路”固然心服,而真正使他能够信任的,还在胡雪岩的才干。讲义气也要有个讲法,同生共死算得是最义气的,但同年同月同的同死,究竟不如一起吃酒吃的同生来得有味道。跷脚长很坦白地表示,他就是相信胡雪岩有让他吃酒吃的本事。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自然令胡雪岩有着意外的动,不过他向来的处世之道是,大家越尊敬他,他越替人着想,所以一再谦虚,认为跷脚长“够朋友”给他这么一个面子。同时又极力推崇俞武成,让跷脚长清楚地觉到,能尊敬俞武成,则比尊敬他更能使他高兴。

这一番小酌,吃到深更半夜,俞武成却有些不放心,特为派朱老大来探问,托词苏州有连夜送到的信,要请他回去看。到家相见,彼此说明经过,俞武成便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一早,周一鸣带来的消息,与跷脚长自己所说的,大致相仿,而他,此刻又有了新的任务。在苏州那方面,胡雪岩的布置是七分防备,三分招抚,现在防备不需要了,关卡上所设的暗桩,应该撤回,而招抚的准备工作,只做了三分是不够的,必得立刻替跷脚长去安排,特意先派周一鸣去见何桂清,报个信息,他自己打算在这晚上赴宴以后,连夜回苏州去料理。

一场“鸿门宴”变成了庆功宴,在妙珍姐妹殷勤侍奉,以及跷脚长的不断相劝之下,胡雪岩跟俞武成一样喝得酪酊大醉。等酒醒过来,忽切间不辨身在何处?一只手无意间一伸,触摸到极软、极滑的肌肤,于是接着闻到了脂香,看到了粉光,昏昏罗帐中有个妙年女子陪他睡着,只是脸朝外面,一时看不出是谁?

定定神细想,除了猜拳闹酒的情形,再也想不起酒阑人散的光景。于是摇摇他身边那段藕也似的手臂,摇醒了一看,是妙珍的妹妹,颜远胜于她姐姐的妙珠。

“喔,胡老爷,你醒了!”和衣而睡的妙珠,急忙坐了起来“要不要喝茶?”

“要的。”胡雪岩觉得嗓子干涩,说话都很吃力“要冷茶,大大来一杯!”

“酒吃得忒多了。俞大爷也醉得人事不知。”说着,她掀帐下,剔亮了灯,倒了一大杯半温的茶,挂起帐子,拿茶杯送到胡雪岩边。

他一饮而尽,口气问道:“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只怕害你半夜不曾好睡,真正过意不去。”

“胡老爷为啥这样子说?你是李七爷的朋友。”李七爷是指跷脚长,胡雪岩便问:“他醉了没有?”

“李七爷从不醉的。”

“喔!”胡雪岩很诧异“他的酒量这么大?”

“李七爷的酒量并不大,不过,他会得吃酒。”

“你这话倒有趣!”胡雪岩讪笑地说“又说他会吃酒,又说他酒量并不大。”

“喔唷!胡老爷,你不作兴‘扳差头‘的!”妙珠的神态,声音都嗲得令人发腻“我是说李七爷吃酒上会变把戏。”

“我不是扳你的差头,你说话真的有趣。”胡雪岩捧着她的脸说:“吃酒还会变把戏,你自己想想,话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