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哑雨/雁雨/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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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季国良请杜元到饭馆吃饭。喝了一杯酒之后，季国良说:“元，不久，我可能要带人去你的老家油麻地。”

“去…去油麻地？”

“李长望自杀之后，一直是上面派去的一个人在那儿临时负责，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我要去那儿住一阵，帮着建一个新班子。”杜元听罢，兴奋得很:“那可好！”他朝季国良的杯子里斟酒，单方面碰了碰季国良放在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干，朝季国良晃了晃空杯说“那…那你可得帮我和子东一件事，让…让那个新上任的镇长答应，将我俩从外地调…调回油麻地。”季国良喝了杯中的酒，夹了几粒花生米在嘴里咀嚼了一阵，说:“你也就这么大点儿出息。”杜元问:“此…此话怎讲？”季国良道:“你怎么就不说‘我回油麻地当镇长怎么样’？”杜元笑了:“老…老同学也学会拿人开…开心了。”

“我没有拿你开心。”杜元望着季国良的脸好一阵，然后大笑起来:“国…国良，你…你还真的拿…拿人开心！”

“我没有拿你开心！”季国良一脸正*。

杜元沉默了，不住地往嘴里夹花生米。他夹花生米的水平很高，一夹一粒，没有一粒从筷子上滑而需要重夹的，速度还快，就见花生米像飞蛾似的往一个张开的口飞。

“你说一句，想不想干？”杜元依然往嘴里扔花生米。

“元，问你呢！”杜元慢慢放下筷子，手微微有点儿颤抖，声音也微微有点儿颤抖:“让…让我想…

想，这…这太…太突然了。”两人继续喝酒。

季国良说:“离教师队伍，这机会可不是很多的。”

“知…知道。”

“但你如果想干，有件事，你是非得停止不可的。”

“什…什么事？”

“你是不是在与一个叫程采芹的女子恋？”杜元一脸通红。

“这恋是绝对谈不得的！”季国良往杜元的杯中加酒。

杜元又开始往嘴里扔花生米。扔了一阵，说:“算…算了，我…我就一辈子做教师好…好了。”季国良说:“糊涂！若真要这样，你连教师都是做不安稳的。”杜元望着季国良。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杜元将目光转向窗外。

“算了，我也不劝你了。其实，我们那帮人里头，你是最聪明的，谁也比不过你。”季国良碰了碰杜元放在桌上的酒杯“我也是说说而已，喝酒喝酒。”杜元与季国良一连干了两杯。

季国良又回到那个话头上:“你说实话:你碰了人家没有？”

“什…什么叫…叫碰？”

“拉拉手不算，亲亲嘴…也不算。”

“我…我没碰。”季国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想到杜元将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拍:“碰…碰了，又…又能怎么样？”季国良说:“碰了，你这一辈子就完蛋了，最多到此为止。”大概是因为天热的缘故，杜元的额头上净是大的汗珠。

季国良说:“元呀，这女子是碰不得的。”再后来，两人就不再顺着这个论题往下谈了，而是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傍晚，杜元要离开县城了，季国良将他送到了轮船码头。临分手时，季国良说:“元，回去仔细想想，给我一个回话。你不想这个位置，有个人在想。”

“谁？”

“子东。”杜元没有说话，低着头，走进船舱。

船开了。

真有意思，一路上，杜元望着岸边的景*，心里想像着的不是自己做镇长的样子，却是邱子东做镇长的神气。

回到油麻地，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吃了饭，洗了澡，他和父亲一起，坐在门前的敞棚下乘凉。父亲老了，话一天少似一天。儿子回到家中，他除了给儿子吃的，就是陪着儿子坐一会儿。坐着就是坐着，半天才说一句简短的话。此刻，他一边缓慢地摇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一边朝东边望着，不知为什么，他总朝东边望。

月亮大而圆，金黄一轮，旋转在夏季的夜空。远处的树林，织成高高的黑墙，而看上去齐刷刷的梢头，却动着水样的亮光。不远处的大河，正缓缓升腾着雾气。雾气飘到岸上，并渐渐高升，将树木、风车以及东一座西一座的茅屋笼罩起来———又未能彻底笼罩，那些树木、风车以及茅屋时隐时显。成的麦子一望无际，直涌向黑*的、无底的天边。云彩被风吹净时，月光直泻麦田，在风中涌动的麦，便向空中反闪着金*的亮光，那麦子，东一片西一片，仿佛通了电，从麦秸到麦穗、麦芒都通体闪烁。蝙蝠在麦田的上空飞过时，留下了一道道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