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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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连神智都不清楚了。所以,当我忽然看到眼前有人时,我以为自己大限已到了。”原振侠听出了不是来,他一挥手:“等一等,你不是说那石坳只能你一人容身,如何你还能见到有人!”陈昌道:“奇也就奇在这里,我确然见到了眼前有人,只是看不清楚。我急叫:救我!救我!却见眼前的人越来越多!”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因为陈昌又说了他神智不清,自然甚么都可以看得到了。
昌叔又望了原振侠一下:“那些人,我和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当时看出来,只当他们是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鬼!”原振侠的心中,是疑问,他只问了一个:“你是如何会讲鬼话的?”陈昌呆了一呆,他像是绝未想到过这个问题,所以不知如何回答。原振侠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陈昌这才眨着眼:“我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话!”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这象话吗?你和他们──”陈昌道:“我和他们…嗯,是了!开始的时候,我对他们说话,可是他们都不出声,我就只好打手势,打着打着,他们也回我手势。时间一久…你知道我和他们相处有多久…自然双方都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一直望着原振侠,神情很焦灼,唯恐原振侠不明白。
原振侠倒是明白了,他和那群“鬼”之间,自己创造了一套“手语”经过了几十年,双方之间,自然都可以藉此谈了!
原振侠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就没有问一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昌叔的眼睛睁得更大:“他们是鬼啊!不是鬼,还能是什么?”原振侠
了一口气,他对眼前这个曾有那样奇遇的陈昌,总算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个人的遭遇离奇,年纪虽老,可是他的知识程度,至多还只是一个老农民的水准。他认定了那些人影是“鬼”就不再去想别的!
然而,原振侠自己问自己:如果那不是鬼,那么又是什么呢?
他不苦笑──因为以他的知识程度,他也绝答不上来,只好承认他们是鬼!
原振侠问了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进入一只大箱子,在那箱子中,有许多按钮…什么的?”原振侠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由于他想起了,那位先生记述过的一段经历──有一个如大箱子的装置,可以使人的生命,作“分段式”进行。那位先生就见到了一个,当年在上海作歹的小刀会头目!如果昌叔的遭遇也与此相伺,那自然不足为奇了!
可是陈昌一听,大摇其头:“什么大箱子?没有,人进大箱子干吗?又不是躺进棺材中──是的,不是你提,我那么多年,竟没有想到过,那古墓里…没有棺材。真怪,坟墓不是总该有棺材的吗?”原振侠见他反倒问起自己来了,不有点啼笑皆非:“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去过?”陈昌盯着他说:“你总会去的──要是你答应帮助我,帮助我们的话!”陈昌已经说了很久,可是他“从头说起”仍然未曾说出他遭到了什么困难。
从他的话中听来,困难似乎不单是他个人的事,而是他们的事:他和那群鬼都有了麻烦!
陈昌望着原振侠,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昌喝了一大口酒,清了清喉咙,这才道:“当时我只当自己死了,魂魄已进入了曹地府,以为看到的那些人影是鬼,和我一样。当时我想到的事十分可笑,我在想,那些鬼,如果是回子变的,他们是不是还会杀我,我是不是还会去杀他们?”陈昌说着,忽然问出了这样深奥的一个问题来,倒令得原振侠愕然──这个问题,原振侠也答不上来。人生在世,为了种种原因,你对付我,我对付你,各种各样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人人都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人人都会死,死了之后,是一了百了,还是继续你对付我,我对付你?如果人死了之后,一了百了,那么在短短不过百年的生命历程之中,对付来对付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昌等不到原振侠的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他先发了一句牢:“反正做人也受够了苦,死我倒不怕,我就问他们是什么人──“那些鬼不会说话,他们一直没出过声。对了,倒是他们先向我打手势,我就跟着他们走。黑漆漆地,风也不见了,沙也不见了,冰雹也不见了,回子也不见了,静得出奇。我就是在那时,肯定了他们是鬼的,因为听不到呼气
气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在呼
!”陈昌的叙述,有时很详细,详细得过了头,有时也十分含糊。原振侠也知道,那不是他故意的,而是那么多年来,他都无法真正
清楚。
陈昌继续道:“我跟着他们走,就到了那个古墓之中。那时,我知道自己没有死,是人,而那些…是鬼。从此以后,我就…与鬼为伍了,哈哈!哈哈!”他打了两个“哈哈”来自嘲多年来“与鬼为伍”的子,倒也恰当。
原振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也得整理一下,不然,真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他和陈昌对望着,看出陈昌的神情十分诚恳。原振侠挥了一下手:“在那里,你不饮不食?”陈昌伸手抓头:“我也不明白,我不饿也不渴。他们,他们…他们…”他连说了三声“他们”却没有下文,神情之间,大是犹豫,但还是一咬牙:“他们给我吃一种东西,小小的一粒,也不用嚼,下去,就不饿不渴,人也有气力,不会老,
子过得快。”陈昌已经把他的“生活”形容得够详细了,可是原振侠仍然难以想象。
他本来想问“现在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但是一转念间,他又改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会老的?”陈昌伸手,在他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好久了,我一生没过安乐子,难得和他们在一起,安安稳稳,真的是天塌下来也不必怕。开始的时候,不免有些忌惮,但很快就习惯了。那古墓很大,我到现在,只怕还没有走遍,有的地方漆黑,我也不敢进去。古墓中又有各种各样的…珍宝,我虽然不识货,可是也知道那全是好东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有了…贪念…”他说到这里,现出十分忸怩不好意思的神情,想是为自己有了贪念而自责。
由此也可知他十分朴实,那也就表示他说的一切,虽然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但也都是他真实的经历。
陈昌喝干了酒,原振侠再给他添上,陈昌继续道:“我想,这些都是很值钱的东西。我带些出去,变了银子,不但可以大鱼大地吃,也可以买田讨老婆,也过过财主佬的
子,那有多好!”他说到这里,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道:“那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陈昌笑得有点害羞:“一起了这念头,就再也耽不住了,和他们商量,把那些珍宝给我一点,我表示要离开。他们倒没有阻止,只是告诉我,我不会喜
外面的
子。可是既然我要出去,就可以出去,不过他们要有两个…跟着我,方便我随时想回来,可以带路。这里,没有他们带路,
本进不来。”原振侠听到这里,不
哑然失笑──他在雷九天的叙述中,一直把跟在陈昌后面的鬼,当成了跟班,却原来还有这样的作用。没有了他们,陈昌
本出不来,出来了,也回不去!
陈昌道:“我当时就发急。你想,世人没有不怕鬼的,我要是到哪儿都带着两个鬼,那别说买地娶老婆了,一出现,就会被人当妖怪,淋黑狗血!”原振侠想想他的处境,也确然尴尬得很,不失笑。陈昌也跟着笑:“可是他们告诉我,要是我不想别人看到他们,别人就看不到他们!”原振侠听到这里,顿一扬手:“等一等,你刚才说的是,他们不让人看到,别人就看不到他们!”两种说法是有出入的,陈昌眨了眨眼:“我想什么,他们都知道。”原振侠呆了片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没有不同了。他们能知道陈昌的心意,这是不可思议再加上不可思议,怪之极矣的现象!
陈昌了一口气:“若是能这样,我自然高兴。想想,那等于是我想要有两个鬼出现,鬼就会出现,我岂非成了伏鬼的钟馗了?”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具有这种能力,确然是十分有趣的事。
他又忽然想到,传说中的钟馗,与鬼为伍,有役鬼的本事,是不是钟馗和陈昌有相同的经历?
他觉得自己越想越远,眼前陈昌的怪异遭遇,已经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还是别再去探索钟馗的事了吧。
陈昌继续说他的情形,原振侠更听得惊讶不已。陈昌道:“我藏了一些珍宝在身,总以为他们一带我出去,就是当我躲回子追杀的那个峡谷之前。可是却不是,等我身边的黑暗消失,竟是灯火通明,是在一条极大的大街上。那灯啊,亮得比天上的月亮还亮,而且没有火,不闪,
门得很──”陈昌一口气说下来,原振侠听得懂他的话,但必须要迅速地思索,不然,就
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像这几句话,就表示他在不知不觉间,在古墓中已耽了好多年了。他见到的灯,是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电灯,不再是火把和灯笼了。
陈昌连连气:“而且,人也没有了辫子,还好,说的话我还听得懂。一问那地方,竟是徐州──离我家乡不远,可是我却没到过。再问是同治几年,差点没叫人当疯子办,说是民国都快二十年了!”徐州是江苏省北部的重镇,在历史上十分重要,历来是兵家的必争之地。但那里并不算是什么大城市,也不是十分繁华,在民国二十年(公元一九三一年)左右,只怕还相当落后。但是看在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陈昌眼中,已经是了不起的豪华了。
陈昌说:“我至少有十天,头晕眼花,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做人像是做梦一样。嗯,还是从头说,我身在大街,回头看,两个送我出来的…就不远不近跟在我后面,我才放了点心。我做梦一样…走了好久,才敢找人说话。”陈昌的那段经历,十分有趣。若不是有这段经历,他不会回到古墓去,一定会留在外面继续他的生活,也就不会有
后的种种变化了。
陈昌在一家大酒楼前站定了脚步,酒楼中传出来的气味,应该是阵阵香酒香才是。可是在他闻来,却是一股难闻之极的气味,中人
呕。他才张望了一下,就急忙走开去,走得急了一些,一下子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陈昌还没有看清被自己撞中的是什么人,只是在一撞之下,他系在际的一只小布包,跌了下来,就急忙弯身去拾。那小布包中,包的就是他自古墓中,带出来的一些他认为值钱的珍宝──据他说,古墓中这种东西很多,晶亮晶亮,看起来和听说过的珍宝相类,可能很值钱,所以他才带了点在身上。
当时,布包有点散开来,他略打开了些,再把它包好。那时正在大酒楼门口,灯火通明,他在摆布包期间,就有宝光
动,自布包中
了出来。
这时,陈昌就听到了就在他的近前,有人发出了“咦”的一声响。
抬头看去,看到他身旁站着一个胖子,正-着眼,盯着他手中的布包看。那胖子一身宝蓝的绸袍,在袍襟上有一条老
的、黄澄澄的金炼,一望而知,是一个财主。
陈昌知道,那多半就是自己刚才撞中了的人。想向他道歉,胖子已抬头向他望来,神情讶异莫名。
陈昌那时的模样,也确实叫人吃惊。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古墓之中,一晃已快六十年了,外面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他仍然留着辫子,而前额上,却也已长出了头发来。他把辫子盘在顶上──在清朝,那是最普遍的打扮,但到了民国二十年,就变得古怪了。
他脸都是
蓬蓬的胡子,长短不一。身上穿著一件灰袍,是在古墓中找到的,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式样,总之样子怪异莫名。
那胖子打量他,一面现出吃惊的神情,一面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可是胖子的神情十分怪,一面极吃惊,一面却又现出很不舍得离去的样子,退又止。
陈昌先开口:“对不起,撞着您老了!”胖子一听,就吁了一口气。
这胖子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人物,他是徐州,也是长江以北,黄河以南,最大的联营当铺,恒大当铺的东主。恒大当铺是方圆五百里出了名的当铺,尤于鉴别金珠宝贝、古董字画。自东主以下,大朝奉、二朝奉,甚至三朝奉的一个鉴定,也可以令天下信服。
这胖子姓周,有一个外号叫“神眼无虚”他就以“无虚”为号,久而久之,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原名了。
他后来对人说那晚遇到陈昌的经过:“在大酒楼门口,叫一个人撞了一下,正想骂是哪一个莽汉,一抬眼,看到那汉子手上,冒起一团火,闪得我睁不开眼──我的妈呀!哪里是火,敢情是那汉子手中,一包宝物冒出来的宝光。那种火一样的宝光,闪得我心往外蹦,我见过的珠宝珍奇还少了?可是那种宝光,只在古籍中看到过,小时候听老人家说起过,说是极西之地所产的红宝石,最罕有的称为‘火齐种’,就会有这种光,珍罕无比。连当年慈禧老佛爷,听说有这样的宝贝,下旨要找,到她归天,也没能找到一颗!”一个毕生浸在奇珍异宝鉴别行业中的人──尤其是在近二十年来,清廷覆亡之后,深
中的珍宝,大量
传出来,周胖子就曾好几次,被人专程请到北京、天津去,鉴赏珠宝。各种珍奇的宝物,经他过目的,多至不可胜数。
江湖上传说,若是某翁或某人,藏有什么宝物,未曾经过“天”
“神”、“法”三眼鉴定的,就必然不会是什么真正的珍品。
这“三眼”之中“神眼”就是周胖子。另外两“眼”是另两位珍宝鉴赏家,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所以不提了。
所以,周胖子一看到了那汉子手里冒起的火光,一下子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心难熬,一颗心几乎没从口中直跳了出来!
可是,他抬头一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却又不免大吃了一惊。陈昌的样子如前述,周胖子事后对人说:“这眼前的那大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像是江洋大盗,又像是深山野人,竟全然不知他是什么路数?要不是他先开口,而且说话很是客气,我真不知如何招呼他才好!”这时,陈昌已包好了布包,手中的“火光”也消失了。他一面道歉,一面把布包系向带上──这是一种乡下人放置东西的习惯,看得周胖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胖子十分明能干,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处事仍然十分有条理。他先手按
口──心跳剧烈,令他的心口有点发痛。然后他道:“壮士,可是有些好东西,想找买主?兄弟我是恒大当铺的东主,姓周。”做穷人有一个好处,知道什么是“当铺”而且恒大当铺立店逾百年,就在陈昌家乡不远处,陈昌倒是听说过的。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忙道:“是!是!”周胖子向酒楼一指:“进去找个雅座,一面喝酒,一面详谈如何?”陈昌虽然
到酒楼中发出来的味道,十分难闻,但总不成就在大街上谈买卖,所以又连连点头。
一进酒楼,各人见了周胖子,无不殷勤致意。陈昌心知他这个当铺老板,货真价实,心中更是高兴。
只是进了饭店之后,像是进了臭坑一样,难受之至。不过他是苦出身,也可以忍受。
在一个小小的雅座坐定,周胖子点了酒菜,吩咐一起上来,再也不能有人来打扰。酒菜齐了之后,陈昌对着菜皱眉,只觉奇臭无比,厌恶之情,溢于词表;对酒,倒是和平一样。
周胖子一看到这种情形,更猜不透陈昌的来历了,心想莫非是里来的人?不然,何以那么好的菜肴,也看不上眼,而且,头顶又盘着辫子!
周胖子屡劝,陈昌只喝酒不进食。被劝得急了,他说了一句:“这…几盘东西,怎么能吃?我不饿!”他确然不饿,而他这样说,听起来倒像是桌上的菜太差,不合他进箸。这话口气之大,连周胖子也不敢说什么了,又命撤了下去,陈昌才敢大口透气。
周胖子已是心难熬之至,
着手:“老哥要出让的东西,可以…看一看了吧?”陈昌一口答应,自
上解下布包来。一解开,周胖子一看之下,-那之间,血往上冲,
脸通红,可是一下子又心脏收缩,脸
发青。
他双眼发直,张大了口,口涎就那样了出来,吓得陈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伸过手去在周胖子“人中”上重重捏了一下,周胖子才回过神来。
陈昌人不笨,他带出来的几样东西,分开来放。这时展示的,只是其中一件,已经使周胖子遭到了这样的震憾。幸好是如此,若是一起取出来,周胖子非心脏病发,命丧当场不可!
陈昌其实一点也不识货,他生活贫困,别说是各类珍宝,一生之中,连碰到黄金的机会都没有,能摸上一下白银,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各类珍宝,之所以会成为珍宝,当然是它们本身具有极度的魅力,引人,使人自然对它如痴如狂地喜
,认为那是天地间
华之所聚。若不是有那样的优点,怎么会千古以来,令那么多人为它追逐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