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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且论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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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巨大的黑影,直得项煌心头微微发慌,若是两人手搏斗,项煌尽可凭着自己妙的武功、轻灵的身法,故示以虚,以无胜有,沉气于渊,以实击虚,随人所动,随屈就伸,这大汉便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但两人以死力相较,那项煌纵然内功妙,却又怎是这种自然奇迹、天生巨人的神力之敌,项煌生狂傲自负,最是自恃身份,此刻自觉身在客位,别人若不动手,他万万不会先动,但任凭这巨人站在身后,却又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他心中懊恼,但听那身披鹅黄风衣的老人哈哈一笑道:“兄台远来,且饮一杯淡酒,以洒征尘。”语声一了,“吁”地一声,颔下白须,突地两旁飞开,席中那个玉盆中的琥珀美酒,却随着他这“吁”地一声,向上飞而起,成一条白线,宛如银箭一般,闪电般向项煌口中。

项煌心中一惊,张口去,他此刻全身已布真气,但口腔之内,却是劲力难运之处,霎眼之间,酒箭人口,酒虽醇,酒味却劲,他只觉口腔微麻,喉间一热,烈酒入肠,仿佛一条火龙,直烫得他五腑六脏都齐地发起热来。

他自幼风,七岁便能饮酒,也素以海量自夸,哪知这一口酒喝了下去,竟是如此辛辣,只见这条酒箭宛如高山泉,峭壁飞瀑,竟是滔滔不绝,飞而来。

他如待不饮,这酒箭势必溅得他一头一脸,那么他的诸般做作,着意自恃,势必也要变做一团狼狈,他如待挥掌扬风,震散酒箭,那更是大煞风景,惹人讪笑。

项煌心中冷笑一声,暗道:“难道你以为这区区一盆酒,就能难得倒我。”索张开大口,瞬息之间,盆中之酒,便已涓滴不剩,项煌饮下最后一大口酒,方待大笑几声,说两句漂亮的话,哪知面上方自挤出一丝笑容;便已头昏眼花,早已在腹中打了若干遍腹稿的话,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戚二气”哈哈一笑道:“海量,海量,兄台真是海量,我知道兄台若是酒力不胜,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停下不饮,哪知兄台竟将这一盆喝干了,此刻还似意犹未尽,哈哈——海量,海量,真是海量!”柳鹤亭只见他边说边笑,神态得意已极,心中不觉暗笑:“这兄弟数人,当真是善于捉别人,却又无伤大雅,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法动怒。”试想人敬你酒,本是好意,你有权不喝,便却万无动怒之理。

那项煌心中果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不饮,但是——哼哼,这法子你敬过酒之后才告诉于我,我又不是卧龙诸葛,难道还会未卜先知么?”他心中有气,嘴中却发作不得,嘿嘿强笑数声,道:“这算什么,如此佳酿,便是再喝十盆,也算不得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只觉烈酒在腹中作怪,五脏六腑,更像是被投进开了锅的沸水之中,突突直跳,上下翻腾。

心头烦闷之时,饮酒本是善策,但酒入愁肠,却最易醉,这条大忌,人多知之,却最易犯。

此刻项惶不知已犯了这饮酒大忌,更何况他饿了一一夜,腹中空空,暴饮暴食,更是乖中之乖,忌中之忌。

却听“戚二气”哈哈笑道:“原来兄台不但善饮,并还知酒,别的不说,这一盆酒,确是得来不易,这酒中不但有二分贵州‘茅台’,分半沪州‘大曲’,分半景芝‘高粱’,一分江南‘花雕’,一分福州‘四平’,还杂有三分‘清酴’,幸好遇着兄台这般善饮喜酒知酒之人——哈哈,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佳酿赠饮者,哈哈,当真教老夫高兴得很。”柳鹤亭本亦喜酒,听得这盆中之酒,竟将天下名酒,全都搜罗一遍,心中还在暗道自己口福不好,未曾饮得这般美酒,转目一望,只见项煌此刻虽仍端坐如故,但面目之上,却已变得一片通红,双目之中,更是醉意模糊,正是酒力不支之像,不又暗自忖道:“杂饮最易醉人,何况此酒之中,竟还杂有三分‘酒母清酴’,这戚氏兄弟不但捉了他,竟又将他灌醉,这一来,等会儿想必还有好戏看哩!”目光一转,却见陶纯纯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也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两人相对一笑,柳鹤亭心中暗道:“她看他醉了,并无关心之态,可见她对他本无意。”心头突又一惊:“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外世,也能常将这种儿女私情放在心上。”人皆有弱点,年轻人更易犯错,柳鹤亭情中人,自也难免有嫉忌、自私…等人类通病,只是他却能及时制止,知过立改,这便是他超于常人之处。

只见项煌肩头晃了两晃,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拍掌高歌——“天若不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酒,酒不愧天…哈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常言道:‘辣酒以待饮客,苦酒以待豪客,甘酒以待病客,蜀酒以待俗客。”哈哈!你不以病俗之客待我,敬我苦辣美酒,当真是看得起我…看得起我!

哈哈!能酒真吾友,成名愧尔曹,再来一盆…再来一盆…”一阵风吹来,酒意上涌,他肩头又晃了两晃,险险乎一跤跌到地上。

戚氏兄弟一个个喜笑颜开,眉飞舞,一会儿各自相望,一会望向项煌,等到项煌嘻嘻哈哈、断断续续地将这一篇话说完,兄弟四人,目光一转,戚二气哈哈笑道:“酒是钓诗钩,酒是扫愁帚,这一盆酒可真钓出了兄台的诗来,酒还有,菜也不可不吃,来来来,老夫且敬兄台一块。”口又是一,项煌醉眼惺松,只见黑忽忽一块东西飞来,张口一咬,肆意咀嚼起来,先两口还不怎地,这后两口咬将下去,直觉嘴却似要冒出烟来。

只听“戚二所”笑道:“酒虽难得,这样菜也并不易,这样‘珠穿凤足’,不但中,骨头全已取出,而且里面所用的,全是大不易见的异种辣椒‘朝天尖’,来来来,兄台不妨再尝上一块。”语声未了,又是一块飞来,项煌本已辣得嘴生烟,这一块“珠穿凤足”方一人口,更是辣得涕泪横头大汗涔涔而落。

柳鹤亭见了他这种狼狈神态,虽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心中却又有些不忍,方待出言打打圆场,却听项煌大笑叫道:“辣得好…咳咳,”辣得好…嘻嘻,这辣椒正对男子汉大丈夫的胃口…”说到这里:不又大咳几声,伸手又抹鼻涕,又抹眼泪。他虽然一心想做出“男子汉大丈夫”不在乎的神态,却怎奈眼泪鼻涕偏偏不听他的指挥。

又是一阵风吹过,这“异种辣椒”与“特制美酒”便在他腹中打起仗来,他虽然一身内功,但此刻功力却半分也练不到肠胃之处,脑中更是混混饨饨。

柳鹤亭心中不忍,忍不住道:“项兄想是醉了,还是到——”项煌眼睛一瞪,大叫道:“谁说我醉了,谁说我醉了——嘻嘻,再将酒拿来,让我喝给他们看看…陶姑娘,他在说谎,他骗你的,你看,我哪里醉了,咳咳,我连半分酒意都没有,再喝八盆也没有关系。”陶纯纯柳眉微颦,悄悄站起身来,想坐远些。

项煌涎脸笑道:“陶姑娘…你不要走,我没有醉…再将酒来,再将酒来…”伸出双手,想去抓陶纯纯的衣衫。

陶纯纯秀目一张,目光之中,突地现出一丝煞气,但一闪又过,微笑值:“你真的醉了!”纤微扭,身形横掠五尺。

“戚大器”道:“兄台没有醉,兄台哪里会醉!”

“戚二气”大笑道:“哪个要要是说兄台醉了,莫说兄台不答应,便是兄弟我也不答应的,来来来,再饮一盆。”语声落处,一,白布正中那盆“珠穿凤足”的汤汁,竟也一条线般离盆起,向项煌口中,项煌醉眼模糊,哪里分辨得出,口中连说:“妙极,妙极!”张口去。一连喝了几口,方觉不对,大咳一声,一半汤汁从口中出,一半汤汁从鼻中出,嘴一合,源源而来的汤汁一头一脸地在他面上,这一下内外击,项煌大吼一声,几乎跳了起来。

那巨人手掌一按,却又将他牢牢按在地上,戚氏兄弟笑得前仰后合,他兄弟四人一生别无所嗜,只喜捉别人,此刻见了项煌这副狼狈之态,想到他方才那副志得意、目中无人的样子,四人越笑越觉得可笑,再也直不起来。

柳鹤亭心中虽也好笑,但他见项煌被那巨人按在地上,面汤汁,衣衫零落,却无丝毫怒意,反而嘻嘻直笑,手舞足蹈,口中连着:“好酒好酒…好辣好辣…”过了一会,语声渐渐微弱,眼帘一合,和身倒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竟呼呼地睡着了。

“戚三栖”看了项煌一眼,微笑道:“这小子刚才那份狂劲,实在令人看不顺眼,且让他安静一会,去去,大宝把他抬远一些,再换些酒来,让我兄弟敬陶姑娘和柳老弟一杯。”陶纯纯“咯咯”一笑道:“你难道叫我们也像这姓项的那样吃法么?哎哟!那我宁可饿着肚子算了。”

“戚大器”哈哈笑道:“去将杯筷碗盏,也一起带来。”柳鹤亭微微一叹,道:‘此间地势隐僻,风景却是如此绝佳,当真是天福地,神仙不羡,却不知你们四位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心中却更忖道:“他兄弟四人俱都是残废之人,却将此间整理得如此整齐致,这却更是难得而又奇怪了!”只是他怕这些有关残废的话触着戚氏兄弟的痛处,是以心中虽想,口中却未说出。

只见那巨人“大宝”果真拿了两副杯筷,又携来一壶好酒,走了过来,弯放到地上,他身躯高大,举动并不十分蠢笨,弯起身之间,一如常人,柳鹤亭一笑称谢,却听戚四奇已自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我边吃边讲好了,陶姑娘的肚子不是早已饿了吗?”柳鹤亭一笑拿起杯筷,却见面前这一壶一杯一盏,莫不是十分致之物,那筷子更是翡翠所制,镶以银壳,便是大富人家,也难见如此致的食具。

柳鹤亭不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戚氏兄弟天生残废,哪里会有杯筷,但这杯筷却偏偏又是这般致,难道是他们专用以招待客人的吗?”心念转动间,不大疑,只见“大宝”又自弯下来,替自己与陶纯纯斟一杯酒,却又在那碧王盆中,加了半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