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踏月访幽居野寺欣逢山泽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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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黑摩勒师徒去往玄真观投宿。快到以前,发现两起夜行人相继驰人庙前树林之中。赶进林内一看,前面果有一庙。叩门许久,方有一潘道士隔门回覆,不肯容留。黑摩勒先因当地形迹可疑,并未明言来意,一听道士闭门不纳,便同铁牛纵将进去。及见自己越墙而入,道士神冷静,不以为奇,更生疑心。正在拿话试探,铁牛在旁口,说了来意。潘道士一听风蛔引来,立时改据为恭,引同入内。黑摩勒想要查看对方是什路道,一路都留了心。到了二层大院,方觉当中假山布置得奇怪,对方如真洗手归正,就是练武,当地离开湖口大镇不过数里之遥,形迹不会这样明显。心方一动,猛瞥见月亮地里有三个人头影子一闪即隐,情知不妙,忙即戒备,伸手把脸一摸,一面忙向铁牛发出警号。铁牛本也看出有异,但是心有成见,以为对方既以客礼相待,风-又是那等说法,决无恶意,庙中道士本非常人,方才那两起人,也许是他徒在旁窥看,只非敌人,管他作什?心念才动,猛又瞥见两边殿顶上有人影刀光闪动,同时师父又用平时说好的隐语警告留意。心中一惊,刚把问扎刀一按,忽听咝咝连声,了当响,立有七八个敌人,由殿顶和假山上纷纷纵落,院刀光闪闪,镖弩纵横,知已上当,刚急喊得一声“师父”又听波波连声,三四团黑影当前爆炸,化为几蓬烟雾飞起。耳听有人大喝:“要捉活的!”手中刀还未拔出,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变起非常、眼睛一眨的工夫,师父已翻身倒地;心更惶急,一声怒吼没有出口,一股异香已面扑来,人便昏倒在地。
铁牛醒来一看,已连师父被人一同绑在院中两木桩之上。对面大殿廊上,坐定两个道士和五个身着夜行衣的壮汉,正在纷纷议论。师父闭目垂头,不知何故尚未醒转,先见道童,拿了一些解药,正朝师父鼻孔吹进,仍是不醒,又朝师父头上打了一掌,方回禀告。铁牛见状大怒,正想喝骂,忽听上面贼争论甚烈,暗中用力一挣,绑索甚紧,休想狰分毫。暗付:咒骂无用,平白吃他的亏,不如听他说些什么,风-引我师徒上当,是何原故?便在暗中咬牙静听,一面留神师父,吹了解药,为何不醒?
先听中座一个年长的道士说道:“你们说得容易,我师兄弟三人,好容易有此片基业,单是田产就有好几千亩,地方上人都当我师徒清规甚严,终闭门清修,不与外人往来,大师兄以前又是本地财主,这多年来,从无一人疑心。因为素来慎重,每年至多出门一两次,都借游山为由。便是鄱三友那样灵的耳目,均被我们瞒过。去年三弟自不小心,被那姓风的厌物看出一点破绽,生了疑心,命人半夜人庙窥探,次,本人又来请见。全仗大师兄应变机警,早就防他要来,头一夜假装谈天,说了许多假话,又往殿前灵官石上和三弟练了一次武功,表示师弟兄三人喜武好道,最游山玩水,每除却打坐念经,就是练武,并喜修积善功,对姓风的答话极巧,当时哄信。人走以后,还不放心,又在暗中托人留心查探。这厮果然狡诈多疑,如非大师兄是当地老家,田业在此,平常做好事,装得极像,地室机关巧妙,外人走不进来,家眷姬妾,离庙还有两里多路,另有两人出名,平多借访友来往,从无人知。这庙在本地人口中,听的多是好话,一句也问不出来,以这厮的为人,我们早已不得太平了。先前你们只说小贼黑摩勒是你们的仇人,又有师叔老偷天燕的亲笔书信和飞燕花押,本人也要前来,并还带有独门香。我们明知此事关系不小,一则小贼近年屡和江湖上人作对,成了公敌,自投罗网,只要做得干净隐秘,真个再妙没有;何况又有王师叔的书信,更无话说。等将小贼擒到,才听说是都三友引来,本令去往玄真观投宿,想是将路走错,误投我们董家祠灵官庙。三弟也真心,鄱三友和玄真观那两个贼道无一好惹,不是不知厉害,这里共总只有两座庙,又有去年的事,小贼来此投宿,忽然失踪,对头何等明,非疑心我们不可!小贼既然说出来历,便应指明玄真观去路,引其前往,这么一来,不特把三个强敌以前疑念去掉,并可暗中尾随,照样下手将他除去,不留痕迹。如今闹得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你们只顾报仇令,恨不得当时便把人头带走,也不想想,我们子多大!我也明知不能再放,大师兄的脾气,三位老弟也都知道,好歹也要等他回来,问明再说。久闻人言,小贼本领大得出奇,连铁扇子樊秋都跌倒在他手里;今一见,貌不惊人,生得又瘦又小,活像一个猢狲,偏说得那么厉害。如非他衣包内那身装束面具与传说相同,方才三弟又曾看过他的轻功,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同来小贼是他徒弟,三弟说他一同越墙进来,都是一纵三四丈高,落在地上声息全无。我想用解药救醒转来,问他几句,叫他吃点苦头,做一个明白鬼,不知何故,两次均未救醒。莫非方才你们恨他不过,听我要捉活的,暗下毒手死了吧?”铁牛在旁,见师父绑在桩上,仿佛已死,本就情急悲愤,咬牙切齿,眼里快要冒出火来,正在强忍怒火,往下听去,听出敌人都怕风-,仿佛有了生机,心方一宽,又听这等说法,不由急怒攻心,再也忍耐不住,怒吼道:“我师父如受暗害,我便做鬼,也饶你们这班狗贼不得!”猛瞥见师父的头微微摇了一摇,一眼微启,朝自己看了一眼,重又闭上,忙即住口,定睛一看,师父身上绑绳好似松了一点。暗忖:师父为人何等机警,方才倒地时连手脚均未见动,也未开口,他身旁带有两种解药,除风蛔外,还有卞师叔所赠,以他本领,敌人暗器虽多,决伤他不了。便被打中,也不妨事。大可在香未爆发前纵向一旁,闻上解药再行动手,敌人能奈他何?哪有说倒就倒,这等无用?敌人连救两次,又不醒转。师父新学会缩骨锁身之法,莫要恨我多口冒失,使我吃点苦头,以戒下次,就便窥听贼底细吧?这绑索不知何物,如此坚韧?方才见他和我一样绑紧,此时臂腿等处仿佛松了许多,左边两圈已有一半松斜,看神气人已早醒,快要身而出。不过师父本领虽高,只得一人,我的扎刀镖囊,连衣包均被敌人拿去,我尚不能身,单他一人,如何能够动手呢?
心正寻思,忽听上面贼中有人说道:“二哥怎如此胆小?既然怕事,为何不将小贼绑吊后殿密室之中拷问?却绑在这等明处,月光又亮,不怕对头寻来么?”为首道士冷笑道:“我才不怕事呢!不过大师兄脾气太刚,遇事必须请命罢了。启来是福不是祸,对头虽然出了名的厉害,并未和他手,真要寻来,今夜我们人多,说不得只好和他拼一下了。至于小贼,你只见他绑在明处,却不晓得下面还有机关。未擒小贼以前,你们先后往来了三次,这两木桩看见过么?庙外我已派人巡风,稍有动静,一声暗号,这两小贼,连人带桩一齐沉入地底铁牢之内,对头就是进来,也看不出一点痕迹。你们把小贼衣包兵器全数取去,却要留心一点,见我把手一摇,立时藏起,不要被他发现才好。这小狗可恶,竞敢口出不逊,等大师兄回来,先给他吃顿点心,就知我们的味道了。”铁牛知道另一为首贼道一回,必有苦吃,再看扎刀衣包,均挂在身旁台阶廊柱之上,相隔只有丈许。只一身,稍为一纵便可抢到手内。正在心,又听一贼笑道:“董大哥怎么还未请来?夜长梦多,二哥也真多虑。我们身旁带有好些香弹,对头不来是他便宜,他如来时,一齐倒送终,代三位兄长永除后患,岂不是好?”铁牛听那贼说大话,心中暗骂:“你那人的玩意,人家早有解药。大先生如来,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再看对面师父,又低着头,仍无醒意,正自优疑,猛瞥见左偏殿角庙檐底下,好似伏有一条黑影,方想:此是何人?如是贼,不会藏在暗处,如是风大先生,怎不动手?姓潘的贼道坐在旁边,先是一言不发,忽然起立说道:“此事奇怪,小贼被擒时,是我亲手绑好。当时觉着人虽昏,不曾反抗,周身硬得和铁一样,两次不曾救醒,又无一人伤他。久闻小贼诡计多端,我老疑心有诈。反正骑虎难下,大师兄至今不来,夜长梦多,乘着诸位弟兄在此,拼着大师兄见怪,如有什事,由我承当。等我将他除去,那三个厌物如其寻来,索倒,一齐杀死,再往玄真观把那两个狗道士除去,一举成功,永绝后患,岂不也好?”铁牛方料不妙,潘道士已由道袍底下拔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长才二尺,朝黑摩勒身前走去。铁牛急得破口大骂。潘道士已快走到黑摩勒面前,闻声回顾,正指铁牛冷笑道:“小狗再如狗叫,我先叫你吃上两刀,不死不活。”话未说完,觉着脑后吹了一口冷气,不大惊。转身一看,黑摩勒头已抬起,正在叹气,仿佛刚醒未醒,此外并无别人。刚骂得一声“小贼快醒”黑摩勒忽然龇牙一笑,人本生得又黑又丑,笑得更是难看,跟着自言自语道:“徒儿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方才做了一梦,梦见你的师祖我去捉几个狗强盗,第一个是那鬼眼睛的道士。不把这几个狗强盗与你的师祖,又怕他怪我,怎么办呢?”铁牛一听师父醒转,喜得怪叫,急喊:“师父快些张眼!你说的那绿豆眼的狗道士要杀你呢!”黑摩勒笑答:“不怕,他杀不了我。你的师祖还我杀他呢!我因为还有两位朋友要寻他算账,乐得省事,想等一会,你吵些什么!”潘道士有名的鬼眼灵官潘兴,人最凶残,还不知道对面就是他的大岁,只当是说梦话。因想敌人被绑桩上,手无寸铁,凭自己的本领,举手便可杀死。正想喊醒再杀,黑摩勒忽然张眼,笑嘻嘻说道:“是你把我绑在这里的么?要绑就绑紧一点,这是何苦?糊里糊涂把我死多好!偏又叫我费事,活在世上,专杀恶人,真叫麻烦!”潘兴一向深沉,照例听完对方的话,想好主意再行回答,已成习惯;敌人生命已在掌握之中,绑索又是蚊筋、人发、生麻联合特制,多好武功也挣不断;对方骂得越凶,少时回报也越惨,正张着一双鬼眼注目静听,脸狞笑,一言不发。听到未两句,觉出话中有骨,猛想起方才绑人时节,敌人周身如铁,与众不同,心中一动,怒喝:“小贼嘴胡说!想先挨两刀么?”黑摩勒笑道:“凭你也配?”未一字本是开口音,潘兴刚把刀一扬,冷不防,一股内家真气,已由敌人口中出,立觉急风扑面,手中刀已被扬向一旁。同时又听本庙道童急喊:“师叔留意!这小贼手怎松开了?”声才人耳,叭叭两声,脸上已中了两掌。
原来黑摩勒艺高胆大,一到庙中,便看出对方不是善良,先还以为对方必看鄱三友情面,不会为敌,后见假山布置,心已生疑,跟着发现月亮地的人影,抬头一看,两偏殿上伏有多人。自从黄山途中受人暗算,处处留心,又听风-令铁牛转告,说新来三贼带有香,入林以前所见夜行人恰是三个,猛然心动,不问是否,借着摸脸,先把解药闻上,敌人香果然发出。先想:这班贼不知是何来历,许多人对付一个,决不是什好货,何不就便考查,借此警戒铁牛也好。立时乘机假装昏倒,一面施展内功,把真气运足,贯穿全身,使其坚如钢铁,一面暗中留意。看出敌人所用绑索乃是特制,坚韧异常,心中一惊,暗忖:幸而学会缩骨锁身之法,否则,这么坚韧的东西要想挣断,岂不艰难?先还疑心人心难测,风-也许与贼同,铁牛、盘庚年幼无知,上人的当,否则又是一个假的,并非本人;后见被擒之后,殿前地底冒出两木桩,铁牛和自己一同被绑桩上。一会,铁牛被道童救醒,又来解救自己。两次均装昏,不曾答理。
庙中贼共是师徒九人,还有好几个外贼,内有数贼,奉命巡风,已然走出。随听贼争论,才知走错地方,误人贼巢。本来想让铁牛吃一点苦,后见铁牛悲愤情急之状,又觉不忍,乘着贼均在对面说笑,暗用缩骨法,先将双手缩出,把背后死结解开。刚准备停当,打算待机而动,忽然发现对面殿角大树后面似有白光微闪,定睛一看,竟是两人,料知多半为了自己而来,心更拿稳。但这两人来得大巧,必与风蛔有关,再不打身主意,等人解救,面子上岂不难看?正在待机发作,一听铁牛情急怒骂,忙即把头微摇,偷递了一个眼,跟着便听群贼说大话,想将都三友一齐杀死。再看殿角,突有一人由树后走出,刀已拔在手内,似有怒容,被后面那人拉了回去,并朝自己指了一指。贼都在殿台之上,无一警觉。方想冷不防身而出,潘兴已持刀走下。觉着这个贼道最是可恶,何不先给他一个厉害?于是假装初醒,神志不清,师徒二人对答了几句。潘兴听他嘲骂,心中生疑,方想砍他一刀,不料敌人未伤,反挨了两个大嘴巴,当时顺口血,连牙齿都被打落四枚,手中刀也被敌人一口真气开。这一惊真非同小可,急怒加之下,倒退出丈许远近,一紧手中刀,正要抢前动手,就这惊慌急怒,转眼之间,人还不曾纵起,忽听嚓的一声,黑摩勒突然绑而起,双手用力一拔一扳,那尺许的木桩,立被断折三尺多长,扬手照准殿台打去。
上面群贼,见潘兴被黑摩勒打了两下嘴已,并且绑索尚有好几道在身上,不知敌人那样厉害,正在厉声喝骂。因知潘兴情乖张,手法残忍,照例不容他人过问,方才又说了大话,虽在纷纷喝骂,并无一人起身,做梦也未想到,敌人身子往上一拔便自出,紧跟着折断木桩,朝上打到。事出意外,群贼纷纷躲避,只听喀嚓叭嗒一片声,大殿门窗被木桩打碎了两扇。群贼当时一阵大,纷纷拿了兵器,纵将下来。为首恶道手朝道童一挥,道童便往殿中赶去。另一面,潘兴瞥见敌人身纵起,心里一急,正往前纵,猛觉脑后疾风,未及回顾,肋下一麻,便被人点了道,扬着手把刀定在地上,行动不得。上面三贼方才用香占了便宜,人还未到,连发三弹,被黑摩勒用掌风凌空打向一旁。三贼不知敌人用意是恐铁牛未上解药又被倒,见被打歪,又发了两弹。黑摩勒一想不对,敌人香太多,何不先把解药与铁牛闻上?同时发现树后纵出一人,身法绝快,只一纵便到了潘兴身后,用点法将人定住。猛想起衣包和扎刀就在廊柱之上,何不取用?心念一转,群贼已纷纷纵下。黑摩勒也不敌,双足一顿,正往殿廊上纵去。刚由群贼头上飞过,猛瞥见内中一贼正想取那扎刀,手已伸出,快要拿起,自己手无寸铁,慢了一步,敌人多,铁牛尚未绑,惟恐有失。方想用重手法将贼打倒,夺回扎刀,往救铁牛,忽有一点豆大寒星由身旁飞过,随听一声怒吼,贼手已被那点寒星打中。右手腕骨立被打碎,其痛彻骨,正往后面惊退。黑摩勒也自赶到,一掌打向前,咽的一声,仰跌在地。
黑摩勒刀取到手,回顾寒星来路,越发高兴。原来东廊上纵落一个道士,正是前在孤山所遇异人云野鹤。料知群贼必遭惨败,忙朝铁牛身前纵去。待要解救,西殿角树后又有一人纵出,口中大喝:“黑兄不要上前!可先杀贼。下面还有机关,留神上当!”话未说完,那人是个中年文士,已朝铁牛身前纵落。同时地底隆隆作响,木桩四围丈许方圆的地面忽然下陷,铁牛也被那人一剑斩断绑索,同往地底沉落。
黑摩勒人已纵起,听那人一说,忽想起方才木桩由地底冒出之事,又见那人与铁牛所说都三友中的崔萌年貌相同,忙把真气一提,待使“飞鸟盘空”身法往旁飞落,猛瞥见下面群贼随定自己,两次扑空,又由上面纷纷追到,刀并举,镖弩横飞;有两个一用香,一用钢镖,正朝铁牛想要发出;外面也有几个贼得信赶来,连殿内先后纵出的,有十数人之多;为首贼道立在殿台之上,正在发令,尚未动手。心想:擒贼擒王。就着降落之势,伸手将镖接去,照准贼道便打。恰值一贼由外赶来,手持铁鞭,面打来。黑摩勒看出来贼鞭力大,知其有点蛮力,手中扎刀一紧,横砍上去,-的一声,用力大猛,铁鞭挥为两段。那贼上来轻敌,见黑摩勒身材瘦小,所用兵器又窄又长,一点也不起眼,拟力猛鞭沉,一下便可打个脑浆迸裂,不料一刀朝上挥来将鞭斩断,手臂震得生疼,大惊逃,已自无及,被黑摩勒连肩带头砍去半边,连声音也未出,鲜血狂,死于地上。那镖却被贼道接去,方要追上,忽听铁牛急喊:“师父将刀还我,好去杀贼!方才那位便是崔三先生,我已闻了解药,不怕狗贼闹鬼了。”回头一看,铁牛已由下面纵上,崔萌和方才点倒潘兴的少年似同沉入地内,人已不见,云野鹤已和贼道动起手来。群贼连发香,见敌人未倒,贼先后伤亡,本就心慌,再听铁牛说是那三友已到,后来瘦长道士又极厉害,只两照面便招架不住,越发情急,打算拼命。派出巡风的贼,连同庙中原有的徒弟,也都赶来助战,心想:敌人只得五人,两个厉害的已落人地底,只剩三人,自己这面有十来个,意以多为胜,便分两人去助贼道,下余还有七人,便朝黑摩勒师徒包围上来。这原是同时发生,先后几句话的工夫。
铁牛知道师父善于空手人白刃,无须用什兵器,又见贼本领不过如此,香无用,便可无惧,要过扎刀,正往前纵,看见潘兴定在地上,急得鬼眼转,心想:这贼道最是可恶!顺手一刀,刚刚杀死,一眼瞥见先用解药的道童正往里逃,同时又听身旁怒吼连声,贼又有两人被师父打倒,料知必胜,心胆更壮,还不知道童奉命发动机关,想要敌人伏,并将先下去两人困住。因想起方才师父曾被他打了一掌,纵身上前,头拦住,笑问道:“方才打我师父的是你么?”那道童名叫清光,年只十五,狡猾凶狠,最得贼道宠。方才见黑摩勒老救不醒,仗着练过一点硬功,想让敌人醒来受点痛苦,用力打了一掌,觉着敌人头骨坚硬如铁,手臂微微酸痛,当时也未在意,隔了一会,忽然半身酸,痛苦难当,知道受了暗伤。由外赶回,想要报复,发现敌人手已绑,刚一惊呼,潘兴已被敌人点伤要,定在那里。情知不妙,忙由旁边纵上。贼道知其机警灵巧,地底机关埋伏均能随意运用,命往发动,并向观主董长乐报警。事在紧急,不顾臂伤,忍着奇痛,由殿旁绕纵下来。正想抄近去往偏院密室发动埋伏,连兵器也未带,忽被铁牛拦住,惊慌逃。铁牛如何能容!纵上前去,夹背心一把连皮带抓住,手中一紧,道童立似中了一把钢钩,奇痛彻骨,颤声急喊:“小爷爷饶命!”铁牛心中一软,骂道:“方才你狐假虎威,此时这样脓包,杀你污我主刀。我照样也打你一下,赶快逃走。从此学好,还可无事,再要害人为恶,你就活不成了!”说罢,将手一松,就势一掌。铁牛原因道童年轻,不忍杀死,不曾想到先已受了暗伤,这一掌怎得住?一声惨叫,跌倒一旁,痛晕死去。
铁牛也不管他,刚一转身,瞥见内一贼由斜刺里逃来,身法绝快,正往西偏殿房上纵去,更不怠慢,纵身一刀,恰将那贼双脚斩断“嗳呀”一声,倒跌下来。再看为首贼道,已被云野鹤空手一掌打断一臂,丢了手中兵器,纵身逃。黑摩勒独斗七贼,已连伤了三个,瞥见贼道纵起,忙舍群贼飞身追去。两下一横一直,凌空撞上,吃黑摩勒一掌打中伤处,痛上加痛,翻身正往下落。铁牛恰巧赶来,就势一刀,将其杀死。下余五贼本想来援,被云野鹤飞身住,斗将起来,正占上风,群贼知逃不,也在拼命。野鹤不知何故,忽由人丛中纵往殿角,一闪不见。
群贼原因这个强敌身轻厉害,无论逃往何方,均被拦住,眼看同伤亡殆尽,逃不得,正在惶急,忽见敌人不战自退,觉着有了生机,为了庙墙太高,分成两起逃走。内有两个轻功好的,便往西偏殿房上纵去。铁牛忙喊:“师父快追!”正往前纵,忽听房上一声怒喝,一看上面又来了两贼。一个道士,生得身材高大,声如霹雳,一声怒吼,屋瓦皆呜,道袍已然去,左手拿着一个独脚铜人,右手拿着一把钩连刀,厚约寸许,前头一个月牙钢钩,都是明光闪闪,长达六尺以上,看去分量极重,人又高大雄壮,又穿着一身极华丽的短装,突然出现,立在房上,威风凛凛,宛如天神。旁边一个老头,一身黑短装,手持双拐,背钢刀,挂两个小葫芦,似是铁制,却生得又矮又小,前长须打成一结,秃头无发,面如傅粉。月光之下,更显得这两人一个巨灵,一个诛儒,高矮相差,黑白分明。
先上两贼一见来人,也自回身急喊:“大哥、师父,小贼猖狂太甚!还有一个贼道,连伤多人,此时不知何往,先前还有两人,已被困入地底,说是鄱三友中的崔萌也在其内…”话未说完,铁牛先自赶到,见来人那等威势,心虽一惊,年轻胆大,不愿临敌退却,仍往上纵。刚一离地,忽听身后急呼:“徒儿速退!”人已纵起。
对面恶道初得警报,急怒加,见有两个小孩,一个正将逃走三贼拦住动手,一个正由下面纵来,轻功甚好,也不知哪个是黑摩勒。原想自己卖相威武,手中兵器又沉又重,平遇敌,不必动手,只这一声怒吼,十九吓退,小孩竟如未闻;又听同说敌人厉害,伤亡甚多,怒火攻心,手中铜人一举,当头打下。铁牛原意敌人身材高大,房上动手必不灵巧,仗轻功,占点便宜。不料恶道身法颇快,只一纵便到了檐口,只听呼的一声,手中铜人已面打来,正想用手中扎刀奋力挡去,耳听师父警告,又见来势凶恶,心中一慌,百忙中,正用师父轻功险招凌空翻落,忽有一股急风,带着一条人影由正殿一面飞来,势急如电,还未看清敌友,就这危机瞬息、千钧一发之间,觉着身子一紧,耳听:“铁牛不可妄动!”已被那人拦夹住,飞出三四丈,落在地上,耳音甚。回顾正是风蛔,忙喊:“大先生来得太好。崔三先生同了一人去往地牢破那机关,还未出来,不知怎么样了?”风-从容笑道:“他二人带有宝刀,决不妨事。”话未说完,黑摩勒虽不认得贼道,一见所用奇怪兵器,忽然想起,前听人说,近十多年,北五省出了三个大盗,内中一个,双手分持独脚铜人和一把厚背钩连刀,身材高大,力大无穷。这三人轮出现,照例两人一起,没有名姓,不特客商人民受害甚多,杀抢,无所不为,便是江湖绿林,只要有财有,遇上一样是糟,谁也不是敌手,人人痛恨。无如这三贼行踪诡秘,出没无常,每年至多两次,没有一定地方,只一得手,人便无踪,姓名来历全不知道,定是此贼无疑。一见铁牛冒失上前,知非敌手,关心大甚,一面大声急呼,忙即赶去,刚想起手无寸铁,此贼恶名在外,多大力气还不知道,兵器又长又大,如何近身?心中一动,瞥见铁牛已被一中年飞身救走。正待收势翻落,等其纵下,再与拼斗,试出深浅,用计除害,不料先上二贼一见恶道八臂灵官董长乐同了老偷天燕赶来,喜出望外,胆气大壮,忙即回身,朝下纵去。内中一个,急了一急,正抢在恶道前面,瞥见黑摩勒面飞来,一上一下,快要对面,知他厉害,心里一慌,扬刀就斫。黑摩勒本想翻落,一见敌人刀到,正合心意,一伸左手,先将敌人手腕抓住,再一用力,那贼立时半身酸麻。黑摩勒也借势下去,因知恶道必要来救,更不怠慢,脚才沾地,不等那贼还手,就势连人往上甩去。恶道一铜人打空,认出那人正是风蛔,越发惊急,正往下纵,又见同被敌人捉去,随同下纵之势,忙举铜人,照头便打。黑摩勒早已料定有此一来,手中贼往上一甩,只听一声急叫,被铜人打得稀烂,残尸落地。
恶道见将自己人打死,怒火攻心,大喝:“你是小鬼黑摩勒么?快将家伙拿出来,通名领死!”黑摩勒见他果然力气大得惊人,早已纵退,笑嘻嘻答道:“你就是每年在北五省害人的那个大个子狗强盗,人都喊你双料无常、八臂灵官的么?我当真个生有四手四脚呢!原来也只两只手。今定是你的报应临头了,省得留在世上害人。你不过比人长得个子高些,死后多费一点地皮,有什希奇?这样山嚷鬼叫,有什意思?”董长乐不等活完,已怒发如雷,厉声大喝:“小鬼不亮出兵器,我就要你狗命了!”说罢,左手铜人,右手钩连刀,往外一分。黑摩勒见他手中兵器才一舞动,呼呼响,立在地上和巨灵神一样,这等威武,果然少见,心想:此贼全仗蛮力欺人,何不斗他一斗?笑道:“大个子无常鬼,不要发急,有话好说。你这穷凶极恶的样子,只好吓吓别的小孩和乡下人,吓不倒我。你问我名字,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事要公平,如今手还未动,是我死,是我杀你,还不一定。就是做鬼,也得大家把名留下。糊里糊涂,你死得多冤枉呢!”董长乐见对方神自若,毫无惧意,手中又无寸铁,旁边还有强敌,双方强弱相差大远,如先出手,就此打杀,必要被人笑话;心气浮,怒火上头,对方拿话绕弯骂人也未听出,急口怒喝:“我便是灵官三雄中的八臂灵官董长乐。你是黑摩勒么?兵器何在,怎不取出动手?”黑摩勒哈哈笑道:“凭我和你动手,还要什么兵器?谁像你那样,连你家祖宗铁人都拿了出来,也不怕麻烦。我将名字说出,自会动手。不过方才杀了几个小贼,第一次看见你这样大个子的活鬼,想看准哪个地方经打罢了。我说出我的名字,如其吓你不死,自会要你的命,你忙什么?”恶道怒喝:“你到底叫什名字?”黑摩勒笑道:“我叫黑摩勒,你不是知道么?偏要多问!”声一出口,双脚一点,人已飞起,一纵一丈多高,真个捷如飞鸟,快得出奇。
恶道不知黑摩勒借着问答,暗将真气运足,目光又灵,早就注定在那两件兵器之上,有心要他好看,冷不防突然纵起,看似朝人扑来,实则是个虚势,中藏变化。恶道万没料到,这样一个手无寸铁,又瘦又干的小孩,会有这大胆子,当时只觉人影一晃,面扑来,方想:小狗真是找死,空拳赤手,便敢硬拼。心念才动,左手铜人往上去,以为这一下非打飞不可。忽听房上大喝:“老贤侄不可轻敌!此是七禽掌身法。”底下便没有声息,同时觉着铜人往旁微微一,好似被什东西推了一下。眼前一花,人影一闪,前额早中了一脚,头骨几被踢碎,其痛非常。再看敌人,已纵出好几丈,落地笑道:“大活鬼,你尝到味道没有?你不要发急,我在这里,有本事过来。休看我一双空手,人小年轻,你个子大,要打你哪里,决不会打错,放心好了。”恶道凶横半世,向无敌手,第一次吃人的亏,如非一身硬功,头也被人踢碎,如何不恨?急怒攻心,纵将过去,举刀就斫,一面紧握铜人,准备敌人一躲,便横扫过去。
原来黑摩勒纵起时早有算计,一见铜人朝上打来,立用一个“黄鹄摩空”化为“神龙掉首”之势,身子往旁一翻,避开正面,右手朝铜人横里一推,借劲使劲,往斜里倒纵出去,同时双脚一分,左脚对准敌人右手的刀,防备万一,右脚便照敌人前额猛力踹去,纵出两丈,再使一个“金龙闹海”的身法,身子一扭一,改归正面,轻轻落在地上。一见恶道暴怒追来,人既高大,手中兵器又长又亮,月光之下,宛如一条黑影,带着两道寒虹,飞过来,疾风扑面,连院中花树也跟着呼呼响,心想:这狗蛮力果然少有,武功也强,自己虽有一身本领,力气却不如他,仍以小心为是。不等近前,双脚一点,凌空直上,先往身后偏殿倒纵上去。到了檐口,更不停留,又是一个“飞燕穿云”一纵好几丈高远,由恶道头上飞过。
恶道见敌人上房,忙即追去,不料又由头上飞过,暗骂:小狗知我厉害,不敢明斗,还想和方才一样,仗着轻功,取巧暗算,真是做梦!东偏殿那老头,看去没有我威风,只更厉害,稍为出手,休想活命。忽又想到:这位老人家原是主体,怎未出手,只说了两句便不听下文?回身一看,对面殿顶上,平奉若神明的三师叔老偷天燕王飞已不知何往。黑摩勒却将另一逃而复回的贼,乘着下落之势,一掌打倒。另外还有两贼,一个重伤卧地,不能起立;还有一个,正和先被风-救走的小孩动手,手中双刀只剩半截,一长一短,也是手忙脚,小孩口口声声要他跪下磕头做乌爬了出去,狼狈已极。不由气往上撞,待要赶去,先杀无名小孩,再杀黑摩勒。
恶道还未纵起,忽听有人说道:“黑老弟,你已连占上风,我和这狗贼还有一点过节,请停贵手,容我上前吧。”声随人到,飕的一声,人影一闪,风-已凌空飞降,落在面前,微笑说道:“我弟兄三人,留心你的踪迹已非一,因你藏头缩尾,诡计多端,以前又是本地富户,良田千顷,多半祖产,平闭门不出,极少与人来往,容易遮掩。只管每年横行北五省,杀抢,无恶不作。良家妇女被你三个贼遇上,不是先好后杀,就是强抢回来,供你三人乐。江湖上人,无论哪一路,全都恨你入骨。无如你们形踪隐秘,一向打好主意再下毒手,又在地底辟有密室地道,另由贼装成富家子弟,代你隐藏妇女,每次出门,形貌全都变过,不现真相,除却身材高大与人不同而外,无一可疑之点。去年我师弟看出一点破绽,连查访你三,又因掩饰得巧,拿你不准,于是由此格外留心。你们也真机警,直到今年,并未出门害人,一面却令羽往北五省造些谣言,说你三人又在当地出现,杀了十几个商客和镖师,其实并无其事。在你以为,这样免我疑心,谁知巧成拙。前北方有人来此,说隐名大盗已有一年不曾出现,上次传闻杀人之处,已有人去过,并未闹过强盗,这一年内,镖师也无死伤。再一想起你们三人由去冬起,常在外面散财,种种做作,越发料出八九。也是你们恶贯盈。我弟兄照例拿贼拿赃,对方只要放下屠刀,改归正,往往从宽发落,许其自新,何况事未证明,终想你出身富家子弟,财产甚多,如非丧心病狂,何至于此?打算再隔两月,分人去往北方查明再说。不料今夜,神好友黑摩勒老弟来访,我正有事,未及接待,令他门人引往玄真观投宿,无意之中误投此庙。你们既知是我朋友,就不以客礼相待,为何诡计暗算?也不想他小小年纪名江南,岂是你们一群狗贼所能暗害?我先还不知道,恰巧有一好友由玄真观来,说他师徒并未前往。他们由红沙港起身,有人见到,如何走得这久?这才想起,方才疏忽,少说几句,必是误投贼巢,忙即赶来,见他师徒已被擒住,正要加害,心甚不安,觉着对不起人。本要动手,因你不在庙中,同时看出黑老弟竟是故意被擒,并缩骨之法,断定你们必遭惨败。又听同来好友说老贼偷天燕诈死多年,近受芙蓉坪老贼聘请,又因作恶太多,老来无子,有一外甥,也是一个贼,被黑老弟所杀,并还杀了两个徒、一个过继的孽子,心中恨极,知他由黄山来此,师徒六人分路寻来,用香暗算,将他杀死,立往芙蓉坪投去等语。贼徒既然在此,老贼一向诡诈多疑,便对门人也不大说实话,又是采花贼,虽已年老,仍是夜无虚夕,就许和你同在一起荒。我忙赶去,刚走出不远,你和老贼已得警报,一同赶来。现在老贼料已被我老友擒住,向他算那昔年暗杀黑温侯申天爵的旧账,少时必到。你那地室铁牢,连同地道机关,也被我三弟师徒破去,替你作幌子的贼爪牙无一漏网,方才命人通知,正在遣散那些被你抢来的妇女。如今剩你一个在我手里,逃生无望,最好放光些,免我动手,也显得你们虽是贼,还有一点义气。”黑摩勒见恶道方才那样凶神恶煞,此时一任敌人历数罪恶,不知何故,宛如斗败公,一言不发,只管凶睛怒凸,仿佛恨极,手中拿着那么厉害的兵器,对方一双空手,竟不敢动。越想越怪,走近前去一看,原来风-手上还拿着一枝竹箭,长才七八寸,好似用了多年,光滑异常,指着恶道,数说不已。恶道始而目注对方手上竹箭,面带急怒之容,等到听完,呆了一呆,忽然厉声喝道:“姓风的不必发狂!以前我就猜出你的来历。虽拿不准,心想家业在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特忍受恶气,这一年来门都未出。自来赶人不上一百步,这样让你,也就是了。黑摩勒我与他无仇无怨,今夜我如在庙内绝无此事,全是我那两个不知利害的师弟所为。等我赶到,已是骑虎难下。如其不信,你们既将我王三叔擒到,可以间他。未来以前,他说要杀黑摩勒,同往芙蓉坪入伙,我是如何说法?方才见你在场,怒火头上,还想事要讲理,小狗杀死多人,向他报仇理所当然,等到事完再和你说话,肯听便罢,否则也说不得了。这时认出这枝竹箭,你虽是我师父生前所说的人,但是双方动手,强存弱亡,这等说法,欺人太甚。我对你一向恭敬。我今已家败人亡,威名丧尽,如肯稍留余地,容我一走,我也无意人世,只等三年之后,寻到小贼,报了仇恨,我便披发入山,你看如何?真要动手,我虽未必能胜,凭我手中兵器,要想杀我,料也不是容易。”黑摩勒见他说时目凶光,恨不能将敌人生下去,分明强忍怒火,另有凶谋。风-立在面前,神态从容,人既文秀,相隔又近,好似毫无戒心。虽料此人决非寻常,照此大意轻敌,恶道两件兵器又长又重,万一暴起发难,如何抵挡?其势又不便在旁口,显得小气,正在查看恶道动作,代他担心。恶道果然存有恶念,借着说话,暗将全身之力运在手上,话到未句,忽然发难,震天价一声怒吼,双手齐扬,朝风-拦斫去。黑摩勒还不料发动这么快,又见风-全无准备,没事人一样,心方一惊,忽听恶道又是一声急叫,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再看两件兵器全都到了风蛔手上。
原来恶道和风-初次手,因见所持竹箭正是平所料的一位怪侠竹手箭,虽然有点胆怯情虚,但知此人疾恶如仇,方才又是那等说法,除却一拼,万无生路,一面忍气回答,猛下毒手,不料刀和铜人才一出手,便被对方接住。最奇是,那么大光滑的铜人,吃风-用五指反手抓住,仿佛嵌在里面,另一手,竟将那又厚又快的大刀连锋抓紧,就势回手一抖。恶道连想回夺之念都未容起,看也不曾看清,当时只觉斫在一个极坚韧的东西上面,兵器全被紧,同时两膀一震,手臂酸麻,虎口迸裂,五指全数裂开,奇痛彻骨,再也把握不住,不由惊魂皆震,身子随同一晃,几乎跌倒,等到退出好几步,觉着两膀松垂,不能随意抬起,痛是痛到极点,惊悸百忙中试一用力,两膀已齐时折断,只皮连住,外表看不出来,好似真力已,就是不死,也成了废人。
恶道刚怒吼得一声,一条长影已由头顶飞堕,正是常时往来的玄真观道人云野鹤,手中挟着平最信仰的三师叔老偷天燕王飞。再看敌人,刚把铜人、钩连刀地瞠两声巨响丢向地上,另一小孩也将所敌贼杀死,和黑摩勒一同跑来。三人对面,正在说话,如无其事。明知无幸,仍然妄想空逃走,强忍奇痛,刚往殿角纵去,猛觉周身酸麻,伤处痛不可当。方在叫苦,忽听身后敌人喝道:“铁牛真蠢!这厮还能活么?”声才入耳,猛觉背上一痛,噗喇一声,扎刀已透而过,一声怒吼,底下又被敌人踹了一脚。恶道本已重伤力,勉强纵起,并没多远,身又重大,落地还未立稳,正自痛彻心肺,哪得住这一刀一脚?身子一歪,翻身跌倒。
铁牛原因恶道凶猛非常,一直均在注意,见他手中兵器虽被风-夺去,急切间并未看出受了极重内伤,稍微用力便难活命。见要逃走,纵身上前就是一刀,刺中以后,以为敌人猛恶无比,惟恐还手,下面纵身一脚。不料恶道死得大炔,刀又锋利,得稍慢,将前后心拉破了二个大口,鲜血狂,就此尸横就地。因听师父呼喊,忙赶回去。黑摩勒笑道:“你怎这样不开眼?没见他两膀力,都坠下来了么?这厮罪恶如山,你不杀他,也是必死。这一来,反便宜他少受点罪。你想,当着风大先生面前,他逃得么?”铁牛闻言,脸羞惭,低着个头,不敢开口。风-笑道:“令高足小小年纪,武功已有底,也算难得的了。”黑摩勒看出风纫年长,内功已人化境,心疑长辈中人,再三请教。风-笑说:“愚兄虽然痴长几岁,年过六旬,与老弟实是平辈。不过先师已早去世,我们不是外人便了。”黑摩勒再一追问,才知鄱三友竟是昔年青城派名宿陶钧的嫡传弟子。双方师门谊甚深。只是风-为人孤高,不愿多事,早知黑摩勒武功甚高,想见一面,后遇铁牛,想起昨好友辛和之言,方令过舟相见,问出底细。因料小菱洲之行还有波折,双方都是朋友,不便过问,想将湖口一关解去,等取剑回来再谈,暂时本来不想见面,不料误走董家祠,发生此事。黑摩勒问出玄真观在来路右侧树林深处,略为偏东。两庙相隔约有三里,由港口来,远近差不多,并是直路,因和铁牛步月说笑,一时疏忽,走入岔道。见云野鹤将老贼王飞放落地上,在旁静听,忽然想起金华江边之事,忙问:“这老贼就是以前传说死了多年的老偷天燕么?听说此贼凶无比,炼有独门香,害人甚多,向无真名真姓,到底他叫什么?道兄何处擒来,怎未发落?”野鹤笑答:“老贼姓名太多,一时也说不完。人都知他名叫王云虎,真名王飞。只有限几人知他来历,平假装好人,不许别人采花,自己专在暗中好杀良家妇女。我师弟申天爵便是被他暗算。方才来时,我知他一见我必要逃走,特地隐起。他同贼道赶来,本想施展香暗算老弟,因听贼徒说,方才有一长身道士,无人能敌,我那形貌本容易认,于是生疑,不敢下来。他本识货,看出风兄和你均不好斗,越生戒心。老贼年老成,庙中贼道虽是万恶,暂时尚可无事。今夜这场祸事完全由他师徒而起,他竟毫无义气,妄想逃走。幸我早已防到,埋伏在他的去路。对面之后,自知不妙,还想行凶,被我擒来。此时想等一人,还未取他狗命呢!”黑摩勒方想金华江边申林听说杀兄之仇尚在,并非真死,打算北山事完前往寻他报仇之言,忽见房上又有二人纵落。一是方才动手少年崔萌之徒柴裕,同来那人正是申林,脸悲愤之容,近前先向老少四人礼见,匆匆说了几句,便指老贼问道:“云兄,老贼我未见过,这便是他么?”野鹤答说:“正是。此贼凶狡异常,虽被我打断一臂一腿,被擒之后,并未倔强,二弟仍须留意呢!”说时,铁牛在旁一听秃老头比恶道还凶,心中奇怪,师长说话,又不敢口,便立在老贼身前,不住查看。见他五短身材,除衣履讲究,看去短小悍而外,卧在地上紧闭双目,脸愁苦之容,神情十分狼狈。比起恶道身材高大,凶神恶煞,一声怒吼屋瓦皆震,强弱相去天渊,怎会说得那样厉害?正要开口询问,忽见老贼两腮微动,并有一处朝外拱了一拱,仿佛口里含有东西。铁牛近学师父的样,言动滑稽,忍不住骂道:“你这老秃贼,活了这大年纪,害了许多的人,已然被擒,眼看要遭恶报,还有心肠吃东西呢!你那两个铁葫芦哪里去了?”未句话还未说完,申林已将剑拔出,往老贼身前走去。
野鹤、风-、黑摩勒立在一旁,本未在意,忽听铁牛一说,野鹤首先警觉,忙喝:“二弟且慢,留神暗算!”说时迟,那时快!声才出口,瞥见老贼一双眼突然张开,目凶光,喊声“不好”纵身一把刚把申林抓住,未及拉开,老贼口中毒针已似暴雨一般朝申林面上打来。心正惊急,一股急风突由侧面扫到。月光之下,只见一蓬银雨本朝申林面打来,就在这将中未中。危机一发之间,仿佛微雨之遇狂风,忽然往旁一歪,斜飞出去,落在地上,当时洒了一地光丝,亮如银电。同时黑摩勒也自赶到,耳听哼了一声,再看老贼已被铁牛照头踢了一脚,牙齿碎裂,血不止。申林也被野鹤拉退。
云野鹤拾起毒针一看,只有半寸多长,针尖作三角形,锋细如丝,针头有一小圆球,约有芝麻大小,笑说:“真险!他被擒时,周身毒药暗器连同香一齐被我搜去,受伤不轻,只有一手还未毁掉。虽知老贼练过铁鹰爪,终想老贼酒荒,多好功夫也要减。二弟为报兄仇,经陶师伯指点,凡是老贼的一些毒手,都有防备之法,擒他又未费事,先请二弟留心。只是想起老贼凶毒,随便一说,谁知这等险诈,竟在遇我以前将此毒针藏在口内。想是因我深知他的底,样样内行,不敢妄动,准备到此相机行事,暗下毒手。如非风兄这一劈空掌,此针见血封喉,二弟差一点受了他的暗算。”申林闻言,自更愤怒,正待二次上前,忽听老贼厉声怒骂:“无知贼道、小狗!老夫早听人说申天爵之弟闻我生死不明,新近又在后辈口中听出我的下落,立志寻仇。你这贼道是他兄弟好友,今对敌,一则老夫打你不过,料定仇人在此,心想事由仇人而起,我与你这贼道无仇无怨,无故作人鹰犬,我偏与他同归于尽,使你事后难过,无脸见人;就是仇人不在,能将小贼黑摩勒杀死,也可解恨,因此才未下手取你狗命。我自被你打伤,便想活了六七十岁,福已享够,单是被我杀害的美貌妇女,少说也有千人,还有什么不值得处?已早想开,死活未在心上,只管下手。你老大爷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申林闻言怒极,两次举剑上前,均被风-拦住,冷冷地笑道:“久闻此贼凶万恶,今一见,果不虚传。你听他自供,单是妇女害了多少人!一条老狗命岂足相抵?此仇不是这样报法。还有万千冤魂,九泉含恨,岂能便宜了他?铁牛年轻,这等恶报太惨,却不可令他在场。老弟暂时息怒,等崔三弟回来,同往地室下手,你看如何?”申林早由身边取出一个小牌位,含泪说道:“小弟本想杀他祭灵,没有地方。此时想起贼巢正可借用。”风-答道:“非但如此,今夜杀了许多贼,也须善后,以免旁人受累。我已想好主意,连遣散受害妇女、把他财产分散苦人,要好几天才能办完。我意请黑老弟仍往玄真观安眠,明早起身。这里的事由我们来办如何?”黑摩勒正在谢诺,忽听铁牛又喊道:“诸位师伯快看,老贼肚皮动,又想闹鬼呢!”风-笑道:“你说得不差,他想运气自杀,免得受罪。但他作恶太多,方才破他毒针时我早防到,曾用内家罡气破了他的道,除却静等恶报,多会闹鬼也来不及了。”老贼原是恶贯盈,想起多年盛名,初次跌倒,受此大辱,身败名裂,心中痛恨,打算骂上几句出气,再用气功迸断肚肠自杀,免受敌人凌辱,做梦也未想到对头早已防备,暗用内家罡气破了道,难怪运了一阵气功,真气提不上来。想起敌人所说,不知如何死法?再一想到,前听人说,神乞车卫在金华江边收拾贼,手法之惨,多好功夫也不住,何况真气已破?连想咬牙强忍都办不到,不由心胆皆寒,立转口风,说道:“我自知孽重,不敢求生,报仇听人倒便,但是你们不是出家人,便是前辈剑侠的门下,好歹也积一点德,就不肯给我一个痛快?不要做得过分!”野鹤笑道:“你话说太晚了!这都是你害人害己,自家惹出来的。否则风兄虽是疾恶如仇,不遇到你这样凶恶贼,这多少年来,从未用过的五手,怎会照顾到你,此时自是苦痛难当,代你消点罪孽,不也好么?乖乖忍受,是你便宜;如不知趣,再要口出不逊,受罪更多,悔无及了。”老贼深知厉害,长叹了一声,便将双目闭上,不再开口。铁牛笑问:“师父,什么叫五手?”黑摩勒方喝:“叫你少说,又要开口!”崔萌忽由殿后赶来。黑摩勒见风蛔尚在等候,知道用刑太惨,除申林外,不愿人见,便向众人告辞,并问野鹤:“少时事完何往,可要往玄真观去?”野鹤笑答:“本来要送老弟同去,这里事忙,恐到明早还做不完,只好等你小菱洲回来再相见了。”黑摩勒料知众人与小菱洲那班人多半相识,不便出面,也未再说,随由崔萌送出庙外。双方尚是初见,颇为投机,且谈且行,不觉送出一里多路。黑摩勒又问出小菱洲一点虚实,再三谢别,方始分手回去。
师徒二人见天已深夜,明早还要起身,一路飞驰,寻到玄真观。方要叩门,已有道童出,说:“师伯往董家祠未回,师父知道师叔师兄要来,已早准备酒食宿处,方才发生一事,不得不去,命弟子在此守候,请师叔不要见怪。”黑摩勒问知道童名叫秋山,甚是灵慧,庙中只有师徒二人;野鹤时常来往,并不久住,平甚是清苦,但不吃素。到了里面一看,云房两间,倒也几净窗明,陈设清雅。刚一坐定,秋山便忙进忙出,端进茶点酒菜,说是得信已迟,全是镇上买来的现成之物,师父又不在家,诸多慢待。黑摩勒师徒本想不吃,因见主人再四殷勤,只得强拉秋山一同吃了一些。天还未明,听得院中有人走动。起身一看,早饭已预备好,乃师仍未回庙。知其一夜无眠,心甚不安,笑说:“我们吃还没多少时候,这等吃法,岂不成了饭桶?”秋山笑说:“此去小菱洲,还有老长一段水路,又是逆水行舟。到了那里,一个不巧便要和人动手,知道几时才完?多吃一点,也好长点力气。”黑摩勒见他意诚,含笑点头。等二人收拾停当,吃完,天已快亮,忙即起身。
秋山强要送去,黑摩勒问他:“庙中无人,怎好离开?”秋山笑答:“湖口虽是鱼米之乡,这一带地势较高,离水较远。方圆十里之内,多是董家田地,庙中恶道虽然假装善人,对待佃户仍是强横,令出必行。推说喜清静,庙前一带土地完全荒废,仅种了一些果树遮掩耳目。只离庙里许有一富户,用人虽多,也无别的人家同住,方才才知那是恶道所辟隐藏妇女的密室。左近只此两庙遥遥相对,平无人来往,不用看守。请师叔先走,我关好庙门自会跟来。我送师叔去寻一人的船,比较方便。”黑摩勒见他固执非送不可,只得应了。
二人走出庙门。秋山入内把门关上,越墙而出。黑摩勒见他轻功甚好,不在铁牛以下,年纪也只大了一岁,好生奖勉。到了路上,秋山笑道:“如非师父不许弟子远出,真恨不能跟了同去。师叔事完回来,想必要寻风师伯一叙,只来玄真观,必可见面。闻说师叔通七禽掌法,肯传授弟子么?”黑摩勒闻言,才知他的用意,心想:这道童真鬼,原来用有深心。方一迟疑,秋山笑问:“师叔不肯教我么?”黑摩勒道:“不是我不肯教。当我学七禽掌法时,传我的一位老前辈曾说:‘此是北天山狄家独门秘诀,身法妙,非有多年苦功,还须天生异禀,不能练成,学成以后便少敌手。恐其仗以行凶,轻易不传外人。如非你天纯良,资禀又好,又有萧隐君、司空老人代你保证,也决不肯传授。’并说以后不经他的同意,不许转授外人。我已答应过他,再则这掌法实在难学。方才看你轻身功夫虽有底,尚还不够。内功我未见过,料也未到火候。如不答应,你必失望。我想萧隐君的乾坤八掌只要得过真传,路未走错,不论功夫深浅,均可循序渐进,谁都能学,并且底越扎得好效力越大。你如想学,此时便可传你口诀和扎基的功夫。等我小菱洲归来,再传你正反相生一百二十八掌的手法变化。以你聪明好强,数之内便可学全。至多用上半年功就可应用,你看可好?”秋山大喜,立时跪倒,口喊:“师父,弟子遵命。”黑摩勒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秋山见他面不快,知道错会了意,忙道:“师叔不要误会,此是井师伯和家师说好的事。因为大师伯最是疼我,每来庙中小住,我必求教。昨对我说起师叔的本领和这两件掌法,内如与相遇,不要错过机会,并令拜在师叔门下。虽然多一师父,和师叔一样,并非弃旧从新,还望师叔恩允。”黑摩勒一听,忽想起昨在玄真观匆匆住了一夜,只知观主与风、云二人有,尚未细问,忙道:“你且起来,你大师伯不是姓云么?怎么姓井?是哪一个井字?”秋山知道说走了口,微一寻思,躬身答道:“本来此事不应明言,好在师叔后也必知道,不如言明,免得师叔疑心。大师伯便是师叔黄山避雨、与他隔山说话、不曾对面的井师伯孤云。他在此地易名换姓,改号野鹤,家师便是铁击老人的嫡传弟子,真名早隐,连弟子也不知道。人都称他双柳居士,师叔总该知道。肯收弟子做徒弟了吧?”黑摩勒惊喜道:“原来那位道长便是井孤云师兄,怪不道对我师徒如此出力尽心。我在黄山途中与之相遇,他先不肯见面。可是刚到孤山,便蒙他暗中相助,随时指点。昨夜又在庙中出现,分明知我此行险难太多,一路都在尾随暗助,再不抢在前面,代为窥探敌人虚实。这等古道侠肠,从来少有。令师双柳先生,定是昔年八师叔铁击老人的大弟子江寒无疑了。这两位都是我从小就听师长说起的先进师兄,渊源极深,有他的话,这还有什么说的!在未见他两位以前,我先收你做个记名弟子,乘此荒野无人,我先传你口诀。可将它记,有不明白的,回问师长,自会知道。”秋山大喜拜谢,重又改称“师父”黑摩勒且走且传口诀,见他先天体力虽然不如铁牛,因是七岁从师,比铁牛多练了好几年,基扎得极好,人又聪明灵慧,一点就透。如以眼前来论,比铁牛要强不少,只不似铁牛力猛胆大,又经自己加意传授,使其速成,前在山中,更得两位好友尽心指点,多了一把如意刚柔乌金扎,平空锦上添花,加出好些威力,能够随意应敌而已。方想:目前后辈中人都是小小年纪,起来大快,老早便自出道,各位师长常说自己和江明、童兴这样的神童固是难得,便是祖存周、卞莫等几个少年英侠也是少有。近来连遇兵书峡唐氏兄妹,小孤山遇到盘庚,这里又遇秋山,未了一个还是后辈,连铁牛一起,无一不是资禀过人,得有高明传授。照这样徒弟,多收几个也是快事。正在寻思,忽见铁牛在旁留心静听,一言不发,嘴皮连动,似在默记,传完口诀,笑骂道:“你这蠢牛!自从到了南明山后,见一样学一样。近来索改了脾气,无论说话举动,拼命学我的样。我就够讨人嫌的,你偏学我!你又长得比我还要不得人心。照你本来憨头憨脑,什么不懂,放牛娃的神气,叫人看了可怜,就有一肚皮的坏水,人家也看不出有多好呢。这样贪多嚼不烂,是我山中那两个朋友教你的么?”铁牛知道以前山中代师父教他用功,并教认字的那位无名秃老人,已有三十年不曾出山,虽是师父忘年之,情全都滑稽,一个又是老来少,先想收师父做徒弟,没有如愿,双方大闹了好几次。后来问出师门来历,只管化敌为友,但是双方恶闹成了习惯,连一句话都不肯讲,过去却是一笑了事,从未真个反目。上次师父为了自己无处安放,义弟周平不久还要来投,将自己送回山中,便是托他照应,代为监督传授,温理功课。双方见面时,彼此嘲笑捉,无所不至,连自己都看不下眼去。师父脚程又快,每月总要回山一两次,或明或暗,只一回山,必定先寻老人闹上一阵,并且常占上风,就吃点亏也是极小,老人往往难堪。虽觉双方都是这样脾气,老人也有先发之时,或是预先设好圈套,想师父上当,难怪一人,毕竟对方年长好几倍,对一老友不应如此。后有一次,师父所想方法十分刻毒,自己实在看不过去,向师跪求,才知师父由八九岁起便和老人打赌,见面不是角力便是斗智,非要闹过一阵不肯好好相见。老人也是古怪好胜,童心未退,多年来成了习惯。以前师父也曾常时吃亏,连师祖和司空老人对于此事均未止。后又约好,非有一方惨败服低决不罢休。自己苦口力劝,说双方非老即小,无论是谁,都是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多年老友,何必要有一人服低?师父才说,看在徒儿份上,只他不要再闹,大家取消前约也可。因此老情古怪,最难说话,次师父走后,老人忽然引往无人之处,笑说:“你这娃儿,初来时我还笑你师父,那么聪明灵巧,会收你做徒弟。一灵一蠢,相去天地。过不两天,见你用功勤奋,悟甚好,渐渐看出本资禀赋无一不好,心始惊奇。不料你竟是外表浑厚,内里聪明绝顶,并还不锋芒。只为从小孤苦,与顽童为伍,受人欺,本身天才无从发挥。来此两月,见闻渐多,心灵开发,天赋虽有几处不如你师,比起常人,已是万中选一,难得见到,存心却比你师父忠厚得多。虽不一定青出于蓝,照我所说去做,异出山,要少好些凶险,少树许多强敌。”由那起,监督功课之外,便教自己读书,并令学师父的样,处处模仿,连说话举动一齐变过。遇敌遇事,却要虚心谨慎,借着外表憨厚,掩饰灵警动作。不发则已,一发必胜,不学则已,一学必要学成。老人和师父也似彼此心照,不再互相捉。这几月来,所学虽是师门真传,如无老人尽心指点,哪有今,人家全是好意,惟恐师父多心,回山又出花样和他暗斗,又不敢说假话,想了一想,躬身答道:“无发老人和向大叔虽说弟子长得憨厚,如学师父的样,不特有趣,并少吃亏,又说师父天生异人,一半也仗多听多学、用功勤奋得来。你既把师父奉如神明,就要学全,遇到前辈高人,更须求教,时刻留心,将来方有成就。专学外表,看是难师难弟,实则相差大远,有什意思?”黑摩勒接口笑道:“蠢牛不必说了!那小老头以前和我是对头,后来打成朋友。只管多年好,因他脾气古怪,心中还有芥蒂,斗智又不如我,气在心里,未了一次想圈套,被我将计就计,眼看栽大跟斗,因你一劝,发生好,又斗我不过,也就借此收风。他昔年强要收我做徒弟,原是好心,后来发现我每早出晚归,或是一人山就是十天半月,每次功力都有长进,尾随查探,看出我的来历,方始化敌为友。我自来不曾恨他,只要中止前念,决不和他为难。无如此老恩怨太明,以前被我捉过好几次,恐仍有些难过。此次也许改了方法,打算遇见机会,暗中帮我一个大忙,表示他比我仍高一筹,一面对你尽心指教,报答你的好意,显他量大,你却得了便宜,他当我不知道呢!这乾坤八掌,前在黄山望云峰遇见阮家姊妹,临走以前,曾连猿公剑法一齐告知,你也听见,此时如此用心,难道不多几天工夫,就全忘记了么?”铁牛见师父并未嗔怪老人,闻言忙答:“弟子本来记得,但是此时师父所说,与那好些不同,又多了六十四句口诀。连忙于起身,连扎刀的二十七解、一百零八招,也只在小孤山师父睡后,当着盘庚演习了一次,惟恐内有不同,想将它记下,遇到空闲再行演习。如有不对,再请师父指教呢。”黑摩勒笑道:“阮家父女乃我师门至,你井师伯更非外人,同是乾坤八掌,哪有不同之理?我因看出她姊妹功力甚高,不是虚心大过,就是还未学全,并想探问我那剑诀。同门世,自然知无不言。后又想到,陶、阮两老前辈同在黄山,陶师伯最喜成全后辈,两老既然常见,那么深的情,她姊妹人又极好,断无不传之理,惟恐被人轻视,不说又不好,只得将剑诀掌法合在一起,择要紧之处说了一些。果然她们是行家,一点就透,注重是那剑诀,诚心求教,并非试人深浅。看那意思,十分诚恳、关心,如非大姊未回,铁花坞之行恐非跟去不可。就是这样,开头我还疑她们暗中赶来。此时想起,和吕不弃师姊一路的短装少女,就许是她姊妹之一,或是她的大姊阮兰,也未可知。”铁牛答说:“二位阮师伯都是黑白双眉,左右分列,可惜当时没有留心。”黑摩勒笑说:“傻子,隔得那么远,就是留心,怎看得出?”忽听路旁树林之中似有笑声。这时天光大亮,三人已走往去湖口的正路。田野之间,早有农人往来耕作。前途已有行人走动。远近人家,炊烟四起。三人中只铁牛听那笑声耳,见师父不曾在意,假装小解,刚一入林,面遇见两个村民说笑走来,并无他异。解完手,见师父和秋山脚步加快,知其传完掌法,急于上路。不顾仔细查看,正往前追,忽然瞥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矮子在前侧面树林中闪了两闪,身法仿佛极快。初发现时,似由两边树林当中小路之上越过,等第二次看见,相隔已有十多丈。那一带,尽是大片树林和人家果园,地势高低起伏,只来路上一条横着的小径,人家甚少,中间还有小河阻路,如往湖口,不应这等走法,便留了心。等追上师父,矮子又在前面林外闪了一闪,相隔更远。未次再看,已由人家后墙绕过。前面便是湖口镇上,矮子也未再见。方觉此人身法脚程如此轻快,好似哪里见过。路上行人往来越多,知道还有敌耳目,不便多说。又见师父和秋山所说都是一些闲话,也未告知。
一会,秋山便引二人由一小巷穿出,到了离镇两里许的湖边偏僻之处,铁牛方说:“这里没有渡船,还要赶往镇上去雇么?”秋山把手一挥,离岸七八丈的沙洲旁边芦滩深处,一条小“里钻”已斜驶过来,船上两个壮汉,一前一后,舟行甚速,转眼靠近,并不停泊,离岸丈许,缓缓往前摇去。黑摩勒笑问:“就是这条船么?”秋山悄答:“师父此行,越隐秘越好。船上是自己人,奉了风师伯之命,借了人家一条特制的‘里钻’在此等候,所行与小菱洲途向相反。师父可装游人,跟到前面无人之处,纵上前去。他们自会绕路前往,比别的船快得多。这两人,一名丁立,一名丁建,弟兄二人,均是庞师伯门下,水好得出奇,不必和他客气。弟子也要回去了。”黑摩勒含笑点头,随即分手。虽觉风、井诸人小心太过。小菱洲之行,敌人不是不知,何必隐瞒?人家好意,再雇别船,反没他快,自己人到底要好得多,便和铁牛朝前走去。一看那船一直未停,丁氏弟兄前后对坐,不时低声说笑,朝自己暗打手势。回顾身后,地更偏僻,并无人来,越觉可笑。又走了半里多路,心正不耐,忽见面又有一只小快船逆而来,和丁氏弟兄的船对面错过,丁氏弟兄也将小船开快。二人忙追上去,赶出不远,丁氏弟兄把手一招,船便慢了许多。二人忙纵上去,到了船上一看,原来后面还有一只小船,正与对面开来的快船合在一起,把船掉转,往来路逆驶去,笑问:“那是对头的船么?”丁立悄答:“正是。不过他们并未疑心。沿途柳遮蔽,也未看出师叔人在上面,会走反路。后来那船是他同。听说昨夜水氏弟兄的同暗中往约,想是心急,又去催请,就便接,恰在途中相遇。也许见师叔人生地疏,雇船必经湖口埠头,没想到风师伯早有准备,引来此地上船,巧他们还在湖口镇上呆等。我们绕过前面两处沙洲芦滩,开入湖心远处,他便看不见了。”说罢,又朝二人通名礼见,一面把船横断洪波,往湖口内开去。
黑摩勒虽觉多此一举,事已闹明,何必如此胆小多虑?因见丁氏弟兄舟极快,比自己年长一倍,执礼甚恭,心想反正比别的船要快得多,便由他去,未置可否。丁立在后,运桨如飞,冲波截,向前飞驶。不消多时,便开出两里来路,离岸已远。侧顾湖口埠头己快越过,埠头一带帆椅如林,舟船甚多,方才两条敌船,看不清在内与否。
正在留心查看,铁牛猛瞥见一叶小舟长才六七尺,小得可怜,船身更窄,也是横断湖波,飞驶而来。先作平行,相隔十多丈,前后几句话的工夫,便被赶过,比自己的船更快。船上只有一人舟,一顶斗笠紧头上,相隔又远,看不清面貌年纪,身材似比常人矮小。不多一会,船便开入水云深处,进了湖口。这时,风颇大,先还看见一点黑影,晃眼便不知去向。忽然想起,来路途中曾见一个矮子,也是头戴斗笠,身材与此相仿,莫非此人?心生疑念,便向师父说了。黑摩勒也曾见过那矮子,但未留心,只看了一眼,因正说话,没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