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陌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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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仍然是闷闷的,仿佛有股子气在向上翻涌。陈嶙懒懒地翻了个身,伸手倒了杯热水,药吃了一大把,病反倒不见好,更好像有加重的倾向。她仰头喝了口水,喉咙咕咚一下,反而被水呛了,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用手捂了嘴,摊开手掌,居然有些唾沫星子,微微地泛着血。她面惨白地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发怵。
邹云顺来过又走了。他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她从他渐凝重的脸中可以想象得出来他“那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他的子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背负着或多或少的力。她叹了口气,自己却只能这样默默地用温存去藉他。她空的眼睛有时候仍然是温柔若水的。她不愿意自己的病再让他成为心中的一道羁绊,只是默默地忍受。邹云顺上次还亲手端了杯水,从那一大堆药里逐个地倒出了应吃的数量,嘴角带着关切地看着她服下去。
陈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子一天一天这么捱过去,她每过一天便在那个期上划一个红叉,往左边的一笔代表寂寞,往右边的一笔代表苦涩,两笔相,中间的那一点,则是这一天的全部了。即使稍稍有些让她觉得快意的事情,也会在寂寞和苦涩的相中将这一点快意扼杀掉。
门被暴地敲了两下。
陈嶙勉强挣扎着起身,来人却是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她知道又是金大松那边介绍过来的,微微皱了皱眉,告诉他:“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她小若蚊虫的声音被一个巴掌所湮灭。
“妈的,还跟老子装清高!”男人将她推倒在上,二话不说地手脚并用了起来。陈嶙被他打得眼冒金星,胃部的血气又翻了上来,她毫无气力地躺在上,任他肆意妄为,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无声地抗议。有一滴久违的泪水从眼角滑向了单,她轻轻用手拭了一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金大松介绍来的男人大都是附近的民工,和他们是同乡。来城里做工做久了,想女人想得发慌,白眼狼似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下子就干。陈嶙被他的鲁和莽撞得胃部再也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出一口血来。
“痨病鬼!”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却有些许惶恐之意,匆匆拎上子便跑走了。门被风带了一下,并不曾合严,出一丝不大不小的隙。
隙外面有个人影闪了一下,陈嶙知道那是隔壁的女孩子。她费力地弯下去拾起了衣服,才穿好,却力气用尽似的歪在一边“咚”的一下摔在了水泥地上。这一摔让她头晕眼花,又吐了一口鲜血。在单上,地板上,一片片如同桃花一样泛滥开来。
“救、救命…”她的脖子仰起来,冲着三合板那边微弱地唤了一声。求生的意识仍然在她的大脑中强烈地闪现着。她听见那边回应了一声,须臾,便有一双透着青涩的眼睛在门口晃了一下。陈嶙努力地伸出一只细细的手臂,宽大的袖子顺着手滑向了肱骨。她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告诉那个年轻的女孩:“打个电话,叫120。”那女孩儿有些怯意地环顾了一下凌的房间,终于像鼓起勇气似的,一步一步向头那个摆放手机的柜子挪了过去。她抓住手机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慌,打电话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末了,她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将手机回陈嶙的手里。陈嶙听见她有些害怕的声音说:“我出去看看救护车来了没有。”于是陈嶙闭上眼睛之前,就看见那个女孩儿逃也似的背影在门口一晃而过,再也看不到了。
她能说些什么呢?又能埋怨些什么呢?她的口中止不住地又吐了一地的血。好像胃里有个龙头没拧紧,哗的一下自来水一样的血就不断地出来了。她的双眼望过去,一片都是血红的颜:血红的单,血红的地面,血红的手指,就连时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一片茉莉花儿,也被血气晕染成了血红的颜。香味已然散尽了,花瓣如血般纷纷扬扬地落了地。她想起邹云顺给她讲的《葬花》中的“花落人亡两不知”倒像是见证了实景一样。
救护车的汽笛声渐清晰了起来。
她一直这么躺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脸贴着那一摊鲜血,一动不动。陈嶙的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淡薄,像雾气一样,越散越淡,越飘越远,终于隐约地不见了。伸出手去,只是凉凉的一阵水气。她的嘴角微微有种笑的神情,大而空的眼睛直视前方,有些涣散的瞳孔好像可以穿过俗世的一切,看得透了,大彻大悟。
陈嶙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轻轻地漂浮了起来,变得像燕子一样,一折身,便轻巧地转了个弯,姿势优美而舒展。她的身体穿梭在那片不断往下飘落叶子的茉莉花丛中,闻不见香气,可是有花瓣不断地掠过她的鬓角,拂过她的脸颊,飘过她的衣边,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樱花似的美丽。
人家说落英缤纷一定代表着某种凄清,她的指尖上一阵刺痛。
“凄清”这两个字针一样地扎了她一下。难道自己就要死了么?死了么?死了么…如果死亡是这么一件美好的事情,让她重拾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么,她倒是愿意超这一切,变成一只在林间穿梭的燕子,筑巢而居。
“氧气!”有人在她的身边大声叫嚷着,她稍稍清醒了一些,抬了抬眼皮,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匆匆忙碌着。随即她的鼻子和嘴被一个塑料罩子罩住了,她嗅进去一口气,觉身体好像有了那么一丝气力。
她在林子间穿得更了,呼啦啦一阵风,吹得她看不清前方,不留神“嘭”的一声,撞在了一棵树干上。她无力地从空中掉落下来,眼中一片漆黑,仿佛有人把她抬到了担架上,放进救护车的肚子里。车门关闭上了,她的一只手从担架上无力地垂了下去。车上有人言语了一句:“她死了。”午休的时候是安静随的。中文系的办公室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位不曾回家吃饭的教授。穿过那些叠得厚厚实实的教案,我们可以看见一张不耐烦的脸。那是一种在等待中焦灼的表情,任何经历过等待的人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并且将之勾勒出来。
邹云顺迟疑了一会,不等电话接通便擅自将话筒搁了下来。他今天不曾将手机带出来,所以只好拿系里的办公电话打。虽然不要钱,但是邹云顺很少打这个电话给她。他怕她看见来电显示顺手拨过来。办公室虽说没有留下几个人,但是接听一个年轻的女人的电话对于他来说毕竟影响不好,也不太方便。
所以他就坐在靠近电话的那个位置上等。
点了支烟,有点心烦意地着。最近评选教授职称的事让系里的几位院长和主任着实头疼了一阵。侯选名单有三人,分别是教授现当代文学的唐麟泽,研究外国文学的祝维民,以及教研组专门研究文艺理论的白诚。这三个人当中,只能挑选出两人作为正教授评选职称,剩下的一个,于公于私,大家都觉得面子上会有些挂不住。
如果按照资历来说,大家一致认可的是白诚副教授。他在文艺理论界可以说是小有名气,虽然不曾享受国务院的特殊津贴,但是曾经在各大学报上发表公开的学术论文就多达几十篇。无论从人品还是其他方面来说都算是系里首屈一指的。
问题就在于唐麟泽和祝维民。两人都是不惑之年,对系里的贡献也都是功不可没。唐麟泽担任低年级的现当代文学的课程讲授,深受学生们的。而祝维民最近在美国学习考察的时候,参加了纽约某个知名研究机构的学术论文评选活动,居然不负众望抱了一只奖杯回来。这对于系里的声誉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贡献。
决定权并不在邹云顺的手里,他审查完了三个人的档案资料,推在一边。明天下午还有一个初步的会议,来讨论一下这两名教授的人选。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女人,前来抚他目前烦躁的心情。
电话依旧安静得像一个女处,一声不吭。烟灰在他的脚底下,散了一条长长的灰痕迹。怎么还不回电话?他有些恼怒,抓起电话又拨了过去。
嘟了四声,终于有人接听。他说了句“晚上我去找你”便匆匆挂了电话。
邹云顺拐进那条小巷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还没到分,所以天晚的较快,加上本来就霾的天空,就更加显得昏黑了起来。他轻车路地找到那扇绿的门,敲了一敲。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门口挂了把大锁,看样子是房间里的人不在。
有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从旁边经过,看了他一眼,又走开。停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走过来问:“你找谁啊?”
“这里面住的。”他含糊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