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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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蒂—威特?”鸟儿唱道。
“普—蒂—威特。威特,威特。”埃利奥特站在高高的花园墙内,这个花园对他来说是很悉的。就在此地,他同西尔维亚谈过好多次话了。这是布朗医生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私立神病医院的花园。好多年以前,他就带她到这儿来过。泉边墙上刻着这些话:“只要一贯伪装善良,就连上帝也会上当。”埃利奥特发觉有人给他穿上了网球服,一身雪白,好像是百货公司橱窗里的一件展品,有人还在他的膝上放了一把网球拍。他试着用手握着拍子柄,看看球拍是不是真的,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活着。他望着自己的纵横错的前臂肌,到自己不仅是一名网球运动员,而且是一名顶呱呱的网球运动员。他对自己是不是在这里打过网球并不到怀疑,因为网球场就在花园一侧,许多牵牛花和香豌豆结在六边形的铁丝网上。
“普—蒂—威特?”埃利奥特抬起头来看着鸟儿和所有的绿叶,心里明白: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城里的这座花园是经不住他见过的那场大火焚烧的,因此,这儿未曾发生过大火,他轻易接受了这个看法。他继续朝那只鸟儿望着,但愿自己是个小鸟儿该有多好啊,这样就可以飞上树梢,再也不下来了。他想高飞,因为地面上正发生着一些使他甚不快的事儿哩。四个穿着深衣服的人,挤在一张水泥凳子上,只离他六英尺远。他们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那儿得到点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埃利奥特却到他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也拿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他现在觉得很酸。它们不可能一直保持仰着头的这个姿势。
“埃利奥特———?”
“有什么事吗———?”埃利奥特知道他刚同他的父亲谈过话。他现在慢慢地把视线从树上转向下面,就像一只生病的小鸟从一树枝掉到另一树枝一样。他的目光终于降落到和他父亲的眼睛的同一水平上。
“你要告诉我们什么要紧事呀!”父亲提醒他。
埃利奥特看见三个老年人和一个年轻人坐在水泥凳上,都深表同情,而且全神贯注地准备听他讲话。他认出那个年轻人是布朗医生,第二个老年人是家庭幼师瑟蒙德·麦克阿利斯特,第三个老年人可不认识,埃利奥特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他却不生气,因为从这个人的那副和善的乡村殡仪员的模样来看,确实表明他是他家的一位亲密的朋友。
“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布朗医生提醒说。医生的话音里含着几分焦虑。他转变了话题,让埃利奥特去讲。
“我是找不到恰当的词。”埃利奥特承认道。
“嗯,”参议员说“如果你说不清楚,在神志正常的审讯会上你更是说不清了。”埃利奥特点点头,表示同意:“难道———难道我还没有开始讲吗?”
“你只是声称,”参议员说道“你想到了一个主意,会立即把这整个事情尽善尽美地解决的。接着你就抬头看树了。”
“嗯!”埃利奥特说。他假装思索,然后耸耸肩“不管它是个什么主意,它已从我脑海里消失了。”参议员罗斯瓦特拍了拍布寿斑的双手:“这并不意味我们似乎缺少解决这件事的主意呀。”他出了一副难看的得意的笑容,拍了一下麦克阿利斯特的膝盖“是吗?”他走到麦克阿利斯特的身后,拍了一下那个陌生人的后背“对吧?”他很热情地对待这个陌生人“我们把世界上最伟大的思想家拉到我们这一边来了!”他哈哈大笑,对他的一切主意到非常高兴。
参议员把手伸向埃利奥特“不过,这就是我的儿子,他的外表就是这副模样,举止行动就是这个样———这就是我们的头号的不可辩驳的论据。多么整齐!多么清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医生,他体重减轻了多少?”
“四十三磅。”
“还要减轻体重,”议员热情地说“一盎司也不能多。这个网球比赛啊!多残酷啊!”他跳起来,摇摇晃晃地做了一个发球的姿势。
“一个小时以前在这围墙里我算有生以来瞧见了最伟大的网球比赛。你把他打得一败涂地,埃利奥特!”
“嗯,”埃利奥特四下里看了看,想找面镜子或某些能照人影的平面。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泉池子里没有水,水池中的鸟儿洗浴缸里有一点水,里面尽是灰与叶子,浑得像汤。
“你是不是说过被埃利奥特打败的那个人是个网球运动好者?”
“那是在很久以前了。”
“埃利奥特真的打败了他!看起来一个患神病的人还不致于影响他打网球,是吗?”他没等回答便继续说道“而且当埃利奥特得意洋洋地从网球场奔到这儿同我们握手时,我真是又想笑又想哭。我自言自语,‘这就是明天要证明自己神志并无不正常的那个人呀,哈哈哈!’”埃利奥特看出了望着他的那四个人都相信他神智清醒,于是鼓起勇气站起来,装着伸懒。他真正的动机是想更靠近鸟的浴缸。他凭借自己负有运动员的盛名,便向干涸了的水池里一跃,做了个弯动作,好像是为了排除过多的力似的。他很轻松地完成了这个动作。他的身体是由弹簧钢造成的。这个神抖擞的动作使埃利奥特注意到了自己袋里鼓出来的东西。他出来一看,是一份卷起来的《美国调查者》。他打开了它,隐隐约约地希望看到那位要求人家把天才的种子移植到她身上的兰迪·赫拉尔德。他在封面上看到的却是自己的照片。他戴着消防队员的钢盔,这张照片是从七月四号消防队集体照上放大的。
标题写道:美国神智最清醒的人?
埃利奥特看着里页的消息报道,而其他的四个人则在乐观地谈论着第二天的审讯会可能出现的情况。埃利奥特又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张照片刊在显眼的位置上,照片很模糊,是他在神病院网球场上打网球时照的。
在对面的一页上,有一张弗雷德·罗斯瓦特的风度翩翩而牢腹的全家照片,他们似乎在盯着看他打网球呢。他们看起来像佃农。弗雷德掉了不少体重。还有一张他们的律师姆沙利的照片。现在已经是自己开业的姆沙利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马夹,戴着的金表链。还引用了他的谈话:“我的当事人别无他求,不过就是要求得到他们自己及其后代的当然而合法的权利。得意洋洋的印第安纳的富豪们花了数以几百万计的钱,动员了全国各地有势力的朋友来剥夺他们的堂房兄弟出庭作证的权利。这个审讯会仅仅是为了一点点毫无价值的理由就已经延期了七次,与此同时,在神病院的围墙里面,埃利奥特一个劲地打网球,他的亲信们却认为他很正常。
“如果我的当事人打输了这场官司,他们将要失去他们简陋的房屋和平常的家具、他们的旧汽车,小孩子的小帆船、弗雷德·罗斯瓦特的保险单、一生的储蓄金以及从忠实朋友处借来的几千美元。这些大胆的、有道德的普通美国人已经把他们的一切全部寄托于美国司法制度,而这个司法制度一定而且必须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在埃利奥特这里,有两张西尔维亚的照片。旧的那一张照片是关于她在巴黎与彼得·劳福德闹在一起时的情形。新的一张照片是关于她在比利时女修道院的情形,在修道院里执行的是保持缄默的戒规。
如果埃利奥特不是听到他的父亲亲密地称一位年老陌生人为“特劳特先生”的话,他很可能会很好考虑一下西尔维亚的这个离奇的结局和开端哩。
“特劳特!”埃利奥特惊呼起来。他十分惊讶,以致暂时失却了平衡,为撑住身子一把抓住鸟儿浴缸。鸟儿浴缸摆在支座上,很不平稳,这时候已开始倾斜了。为了不使它倒下,埃利奥特把《美国调查者》丢在了一起,双手捧住鸟儿浴缸。他在浴缸的水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直瞪瞪地照着他的是一个憔悴、有热病症状的中年男子。
“天哪,”他暗忖道“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这个短命鬼呀。”他转身时,当心着不再叫出特劳特的名字来。他心中明白这样做可能会暴他病得多么厉害,而且他也明白在那失去记忆的子里,他俩早就默然结识了。埃利奥特没有认出他来,主要是因为特劳特在他所有的书皮上的照片都有胡须。但这位陌生人却没胡子。
“说实在的,埃利奥特,”参议员说“当你要我把特劳特带到此地时,我告诉医生说你仍然神智不清。你说,特劳特能够解释你在罗斯瓦特县的所作所为,你自己也会说不清楚,特劳特也能够,我还是很愿意试一试的,把他请到这儿来是我从来做过的最漂亮的事。”
“是啊!”埃利奥特搭腔道,战战兢兢地坐回到水池边。他从身后拾起《美国调查者》,把它卷起来,第一次注意到上面的期。他仔细盘算一下,不知怎么搞的,在某个地方,他不觉失去了一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