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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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古瑶儿忍了忍,还是口而出:“大丈夫不拘小节,你就算是跪死在这里,国公爷和夫人也未必会知道…”
“走!”他语气森然。
古瑶儿心一哆嗦,这才惊觉到自己踰越了界线,结结巴巴地道:“是,我、我这就退下。”待那惊慌的足音渐渐远去后,空的大堂上唯有那跪着的高大身影和落在地上的那封自休书。
久久,黄昏暮斜照而入,晚风一起,地上那纸自休书宛若白蝶轻飘飘地微腾而起,男人抬起手,一把抓回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笺。
他终于,真正亲眼看清楚了她写下的,这自休书上娟秀端雅的墨字:今有萧家妇,傅良辰,因成婚三年、无德无出,上愧负公婆慈德,下惭对夫君恩义,实无颜再窃据
位,故自请下堂,甘愿净身出户,
后福祸生死,与人无尤。
他有力的大手不可自抑地抖动了起来,却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惊痛。
后福祸生死,与人无尤…她刻意言明这点,究竟何意?
难道…她想寻短见?
他黑眸大睁,心跳忽生生战栗如擂鼓,大汗冷冷地透了衣裳。
“萧一!”他低喝一声。
“属下在。”那抹高瘦悍黑影眨眼间便跪现面前。
“找到少夫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复杂地低声道:“动用北营暗卫。”
“主子?”黑影一惊,迟疑道:“可北营暗卫皆是宗师高手,职守乃专司护卫将军您——”
“这是军令!”他脸一沉,厉声道。
“是!属下遵命!”黑影立时衔命而去。
至此,萧翊人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却浑未自觉,为何一思及她可能会自尽、会没命,他便一阵心神大。
但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自休书上的字字句句,那一笔亭亭秀立的簪花小楷。
“当年,还是我抓着你的手一笔一画描红、习字的,”他目光怔然,隐约似似自嘲,“十多年,这字倒是练出来了。”居然已能利如笔刀,字字剌心见血…
萧翊人在萧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背脊依旧直,俊朗脸庞神情平静,只是整整三个昼夜无滴水粒米入口,面
稍显苍白憔悴了些许。
可少夫人这么一走,国公夫人一病,原本运行得条条有理、处处周致的萧国公府就像是失了主心骨般,由上至下成了一团。
尤其时逢年节期间,更是三天一祭祀、两天一大礼,还不包含拜年的、走亲的、访友的、宗亲们会宴的,饶是路伯这当了三十年的国公府大总管,也忙得人仰马翻,还时不时出了些小岔子。
对外还得一致说是少夫人为老夫人到佛寺祈福去了,要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才回府。
否则少夫人自请下堂的消息一传出去,只怕国公府再无宁,老国公和老夫人光是被世
老友们狠戳脊梁骨,就得再病倒一回。
偏偏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北地奇女子”古瑶儿,不说尚未有资格担起这中馈之权,连口口声声说要帮忙,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光是一踏进大厨房,问起她佛祭该拜什么祭礼,祖祭又该备什么菜式,她都好一阵张口结舌,吶吶不知所云。
路伯越想越是怨愤难平,也越发想念起少夫人在的子了。
“大少爷,请您处置,然后吩咐管事和奴婢们该怎么做。”路伯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萧翊人略显清减的俊脸瞬间转黑了,哑口无言地瞪着路伯。
半晌后,他终于清了清喉咙,蹙眉问:“以往…都是走什么章程的?”
“回大少爷的话,府中庶务杂项虽然一概都有定例章程,依府规行事,但是还得针对其人其事其务做变通处置。”路伯不忘补了一句:“这些事儿,以前都是由少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他闻言脸更黑了,语气僵硬地道:“难道没了她,偌大的国公府便寸步难行了吗?”
“老奴无能。”路伯回得更干脆。
他一时语,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路伯一眼。
“可少夫人现下就是不在府中,事无论大小,还是当办则办。”
“大少爷英明,”路伯索豁出老脸,皮笑
不笑地道:“所以老奴不正请示您来了?”
“…”他眉心突突剧跳,只觉头痛不已。
“大少爷,您看这事儿?”
“知道了。”他深深了一口气,心头忽然生起了股不知该笑该恼还是怅然的
觉。
“你先下去吧,我先看完这些再说。”
“是,老奴告退。”待路伯离去后,萧翊人了
惫乏的眉心,顾不得双膝上的刺痛肿
和瘀伤,打起了
神翻开了迭得高高的册本。
跃然入目的赫然又是那一笔娟秀的簪花小字,详细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某时,何人何事何物,又做何打理处置,例如:英国公府太夫人八十大寿,因是整寿,又逢朝廷颁下“一品全福夫人”诰命,故府中所赠寿礼依品制当为黄金蟠桃八两八一对,白玉南极仙翁一座。另,太夫人素有头风之症,已命府中绣班
绣一副银貂富贵抹额另赠。
后面又添一行小字,见期是数
后,写上了:太夫人甚喜富贵抹额。极好。
翻过一页又一页,林林总总,诸如此类,无不详载的仔仔细细、体贴人微。
光是这一本厚厚的京城文武大臣贵胄夫人们的往来礼単记录,就教萧翊人看得万分震惊又深深撼动。
她到底耗费了多么庞大的心力和神,才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大力得这么巨细靡遗?
“傅良辰,你就这么喜萧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甚至为了它付出这么大的
力,应付这么繁琐沉重的杂务,你也甘心愿意?”他
眼
惘,疑惑地喃喃低问。
可是他心底深处又隐隐约约觉到,这并不是她卖命般做死累活的真正原因,那是为什么?
彷佛像有答案似要冒出水面,可是他脑中才捕捉到了一丝灵光,忽又被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打断了。
“将军!”古瑶儿一身张扬的大红衫子飞奔而至,喜不自胜地道:“你终于出祠堂了,谢老天,幸好你没事,我真是担心死你了。”
“是我自领跪堂三,又有何好担心?”他低沉紧绷的嗓音微有一丝僵硬的不悦。
“我这不是心疼将军吗?”她脸上掠过一抹羞涩,刻意忽略了他方才语气里的冷硬不豫。
他想说些什么,终还是忍住,神略略宽和了些许。
也罢,瑶儿毕竟不是在京城长大,对于豪门巨阀里这些弯弯道道的规矩一无所知,也是可以理解的,往后子久了,她
悉了也就会好些的。况且开
后他们是要回北地的,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那些繁文缛节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是…他头痛地想着,当务之急,是如何先把眼前这道坎过了。
萧翊人脑中不由自主又浮现了往昔那个单薄瘦弱的小小身影…一府之务,事多且杂,以前,“她”究竟是如何能把这一切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