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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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勇听了,想了想说:“小普,平常我和你打道不多,不过,我有种觉,别看你三十多岁才开始干这一行,我看你行。上次台湾商人被杀那个案子,你干得漂亮,虽然是新手,但透着潜力。局里个别人有闲话,别理他们,到哪儿都是一样,总有人看不得别人比他强。你不像我,我没什么文化,干了十多年刑警,苦劳有一点,功劳是真没多大。不过,看着你行,我高兴。咱俩搭档,你别管什么资历不资历,我心甘情愿给你当助手。”说完,他用手拍拍普克的肩,转身走了。普克站在原地,看着彭大勇的背影,很久没有移动步子。这是他到刑警队两年多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3星期六整个上午,普克跑了全市几家主要医院的推拿科,结果一无所获。推拿属于中医,一些规模较小以西医为主的医院都没有开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型的中医院以及个体质的中医诊所,普克准备一两天内都过一遍。普克知道,自己正在做的这项工作其实有很多的漏,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是假设凶手具备医务专科技术,并且在本市范围内工作。但存在更多的可能,比如凶手只是曾经从医但现已改行,比如凶手是行武出身,又比如凶手并非本市人口,作案后已离开本市。
普克隐隐约约觉得目前追查的思路有问题,又苦于不能明确。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他忽然觉得肚子非常饿,一下子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想找个地方吃饭,看看路边的店铺,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家小饭馆,正是前两天晚上和米朵一起吃饭的那一家。他想不知米朵有没有吃过饭,这会儿在不在家。这样想着,就在旁边一个电话亭拨了米朵家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没人接,普克正准备挂的时候,电话通了。是米朵的声音。
“哦,米朵,我还以为你出去了。”米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意外。
“我已经走出门了,听到电话响,犹豫了一下,又打开门进来接,没想到这个时间你会打电话来,我以为白天你都会工作的。”普克问:“你要出去办事吗?”
“嗯,有一点小事,不过,推一推也不要紧。”
“上次我们吃饭的小餐馆,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这里等你,我很想见你。”普克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原来他心里很想见到米朵,而这种念头却被杂无章的案情到潜意识里去了。
米朵有几秒钟的停顿,然后说:“好,我十分钟就到。”挂了电话后,米朵将放在门口的旅行箱拖进来,只带了一个随身用的小包,走出了门。接到普克电话的时候,她准备去火车站。她本来要乘下午3点多钟的火车回父母家,不知道错过火车可不可以退票。
远远就看见普克在那家小饭馆门前的凉地里站着,光很猛烈,米朵不得不眯起眼睛。她看到光后面的普克,并没有望着自己的方向,脸上是思索的表情,那种平静又一次触动了米朵。她想,是不是要发生一些什么事,在她到自己的情越来越麻木的时候,普克的出现,一次次起她心中一种朦胧却美好的觉。
快走到普克面前了,普克才看到米朵。他笑着说:“对不起,打电话前我也没进去问,刚才老板说,这个时间厨师都下班了,没人给咱们做饭。”米朵笑起来。
“我没问题呀,早就吃过中午饭了。我猜就是你自己还饿着呢,是吧?”普克无可奈何地笑。
“快成饿死鬼了。”米朵建议普克去吃麦当劳,两人就坐出租车到了一家麦当劳店。普克赶紧买了一个汉堡套餐,先大口大口吃了一点垫垫肚子,两人才慢慢开始谈话。
米朵说:“我提醒你噢,生活总是这么不规律,身体容易出问题。”普克看着她笑:“你还记得吗?我俩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不像刑警,我觉得你不像医生。此刻我觉得你真是一位医生,你觉得我呢?”米朵笑了。
“难道警察就非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看好多警察养得胖胖的,也不像你这样营养不良的样子。”普克笑着说:“我大概修行时间还不够,干这一行才两年多。”米朵对此倒不吃惊。
“我想也是,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刑警,起码皮肤还没晒黑,体格也不够壮。那你以前做哪一行工作?”
“在大学里教过几年书,在一家电脑公司搞过软件工程,也有一段时间和你现在一样。后来公安厅在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我勉勉强强就挤进来了。”普克淡淡地说。
米朵眼睛睁得老大,想了想,笑着说:“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听说我从医院辞职,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原来我是小巫见大巫。”她以前只觉得普克是一个不太寻常的警察,现在觉得他是一个不太寻常的男人。
普克微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米朵:“刚才你说有一点小事要办,我这会儿也闲着,要不要我陪你去?”
“那可有点难度。”米朵笑着看看表,已经快4点了“本来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坐在回上海的火车上了,现在要办的事,就是看能不能把票退了。”她似乎有点得意地看着普克的表情失去了平静。
普克拍了一下头。
“糟糕,我犯错误了。怎么办?你打算回家?我记得你说你父母在上海。”
“对呀。前天我母亲打电话来,说最近父亲身体不太好,想让我回去看看。不过,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主要是为我辞职的事,想当面教育教育我。”说到这个话题,米朵忽然觉得很苦恼,辞职两个多月,她一直没和家人正面谈过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谈。
“我不想回去,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我知道,就是和他们当面谈,也不可能谈清楚。他们会说,左小兵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喜浮想联翩,任,不切实际,不肯面对现实,不能持之以恒,缺乏耐心,让大人心等等。我心里很矛盾,觉得父母是自己的,自己也很他们,想做到最好,让他们意。可我不知怎么,一直努力,却一直不能做到和旁人一样。有时候,表面上正常了,可我心里清楚自己的觉,那是自欺欺人的觉,很难体会到平和、安宁,总是觉得有种不可靠不安全。很多年,都是这样被焦虑控制着。”米朵叹了一口气,情绪变得有点黯然。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想像你的受。有些东西也是我体验过的。总的说来,我们的家庭教育大多都是类似的模式,传统的儒家思想一直占主导地位,长幼尊卑,界限分明,不可逾越,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不孝子孙。这已经形成了一种社会规范,社会依靠这个规范来训练在其中生存的成员,大部分人都会被训练好,或者起码表面比较合乎规范,那就显得很正常。而少数比较的,一直在挣扎,想活得更真实,便会存在神上的痛苦。”停了一会儿,普克又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一直觉得你我之间没有太多的距离,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在本质上很接近,,不安,焦虑,不愿盲从,又苦于力量的弱小。”米朵注视着普克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隐藏的,正是自己十分悉的绕自己心灵多年的情绪。现在,她看到普克一贯的平静之下透出的不安、柔弱和忧伤。米朵被一种强大的情绪染了。
“原来不只我一个是怪物。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说实话,”普克闭起眼睛说“我也不知道。我个人的经验是,当我被力得受不了时,我就选择逃离。所以我很早就离开家,住过很多城市,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有时候情况不允许我做太多的选择,我就独自出去旅游——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上带很少的钱,住很差的小旅社。这样做的时候,内心反而更能体验到自己的存在,体会到一种安宁,因为所做的一切,真正只是为了个人最基本的需要,而不是因为谁在告诉我,我应该这样做。”
“可是这么做,能够真正解决问题吗?”米朵忧心忡忡地问。
“当然没办法从本上解决,其实逃避问题只是一种消极的方式。甚至就像一种麻醉剂,当你痛苦时服用它,暂时忘却了痛苦;而你清醒以后,你意识到曾经享用过没有痛苦的经验,现实的痛苦就变本加厉地折磨你,你再次去追求那种片刻的安宁,就这样成了一种恶循环。”米朵怔怔地听着,目光从普克的脸上转移到普克的手上。那双手用力织着握在一起,手臂上的筋络紧紧绷着,似乎手的主人要用力克制住内心的颤抖。米朵觉得自己放在桌面的手不可控制地轻颤起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使她想紧紧去握那双手,想从中获得一些力量和安,来平复自己心中涌起的哀伤,可最后她只是抬起手端起饮料啜了一口。
“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些。”米朵轻声说。
普克注视着米朵。
“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谈到这些。我知道一般人并不喜过多地分析自己的内心,真实的东西往往比虚假的更丑陋,会令人到痛苦。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他们宁愿选择没有什么意义却比较轻松的。甚至连我自己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这是一个偷懒的办法,可我不知怎么——”他的眉端蹙在一起,思索地说“今天会和一个这么年轻的女谈这样一个话题。”米朵的心跳了一下。她觉得普克的目光里有一丝温柔。可普克并没有再说什么,有几分钟时间,两人都静默着。他们坐在麦当劳有着落地玻璃窗的一面,透明的窗外,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米朵第一次这样去观察与自己全然不相干的人群,她看到那些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观察着的面孔上都写着类似的表情,里面织着喜悦、怡然、疲倦、漠然、焦虑、烦躁和麻木。
米朵呆呆地看着。她不知自己被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控制住了,只是觉得此刻的自己如此柔弱,如此渴望一双手的支持与帮助。可她又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去表达这种心情。于是,她就这样默默地和普克对面坐着,一直到窗外的天渐渐沉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