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九十六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李绮节笑了笑,不等丫头送桃子来,先走过去,从竹篮里拣起一个吃,刚拿到手里,唉哟了一声,连忙放下:桃子外面有一层白绒,只需浸在水里轻轻一便干净了。这层绒很碍事,桃子如果不事先洗过就直接吃,手上、嘴上沾了绒,会发红发的。
小丫头是惯干活的,自然不怕,李子恒铜皮铁骨,更不会怕,李绮节却是身娇贵,才碰了那层绒,便觉手指得厉害,连忙用手去抓,结果越抓越,一并连脖子、头发都起来了。
宝珠哭笑不得,连忙命人去抬热水来,把李绮节按在浸了晒干的金银花瓣和凌霄花瓣的热汤里,好好洗一顿。又替她拆了发髻,洗了个头。
沐浴过后,她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脂,换了一身水红纱衣、杏黄纱,散着长发,怀里搂着一枚湘竹枕,伏在窗前的美人榻上。
宝珠搬了张绣墩,坐在美人榻旁,捻起李绮节肩上的一束长发,把刷在兑了桂花油的热水里蘸了一下,从发到发尾,轻轻搽在每一发丝上。
李绮节才刚泡了热汤,正自昏昏睡,嫌宝珠得忒慢,“快些搽好抿起来罢,这会子困着了,夜里就不想睡了。”宝珠答应一声,加快速度。
李子恒有事要和李绮节说,坐在外边院子里,一边看丫头们摘桃子,一边等果子吃。
丫头送来一盘六月雪,拌上嫣红的西瓜瓤,再淋一层厚厚的酱桂花,盛在枝莲花纹的碟子里。
李子恒最甜食,登时出一脸笑容。正好看到李绮节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出来,挥挥手,让丫头先放一碟在她跟前。
“刚才没酸倒牙吧?吃点甜的。”李绮节悄悄打了个哈欠,闻到碟子里散发出来的香甜味道,来了点神,拿匙便吃,心里还惦记着树上的桃子:“桃子洗干净了没?”宝珠一边给李绮节的头发抹桂花油,一边劝道:“快些忘了桃子罢,上一回吃了几个桃子,把牙齿都吃酸了,一天三餐都只能喝粥吃豆腐,三娘忘了?”李绮节有些悻悻然,吃完一碟子六月雪,晃晃脑袋:“这六月雪不像是咱们家做的。”李子恒随口接道:“托人在外头买的,也不晓得是哪一家。”李绮节道,“镇上齐娘子家的六月雪做得最好。”宝珠嘴道:“她家间壁的油炸果和炸麻花炸得好吃。”正说些吃食点心,丫头提进来一篓子新鲜的覆盆子和山果子,“前头来客了。”一篓子鲜红、橘黄的覆盆子,跟一粒粒珊瑚珠攒成的珠串似的,鲜亮可,山果子的颜更深,紫红、紫黑,个头也更大。
“哟,这玩意儿哪儿来的?”李子恒连忙朝丫头招手,“给四娘、五娘和大姐、二姐送了没?”丫头道:“送了,人人都有。”李子恒点点头,向李绮节道:“真是奇了,院子里的桃子都烂了,外头还有覆盆子?”这时节白天气虽然依旧有些燥热,但早晚却渐渐有些幽凉,丫头们早就换上夹袄。
宝珠朝李绮节挤挤眼睛,“莫不是孙家送来的?孙少爷总能鼓捣到稀罕东西。”李绮节不知道宝珠怎么如此笃定,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孙家确实送过覆盆子和桑葚之类的夏果子来。
算算离定好的婚期只有几个月了,李乙已经明确过孙天佑,年底之前,不许他再登门,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又寻借口上门来了?
丫头却摇了摇头,笑答道:“外头早没覆盆子了,听说这一篓是五娘子在山坳里摘得的。”宝珠有些失望:“原来是五娘子送来的。”说完,便将篓子接过去,先洗一碗送进来——覆盆子酸甜适口,汁水丰沛,最经不得水洗,碰水容易烂。
李绮节回房换衣裳,宝珠跟进来给她梳头,刚戴上绒花,宝钗从外头走进来:“太太让三娘去正堂。”刘婆子挽着袖子,去灶间下了一锅丝面条,面汤里卧了六个荷包蛋,撒了一层切得细细的芫荽,大碗盛了端上来。五娘子稀里哗啦,一连吃了三大碗,末了还捧着碗,把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的。
孟小妹坐在桌边,低头吃面。她母亲吃完三大碗,她一碗仍旧没有吃完,筷子戳破碗底的荷包蛋,嘟嘟的蛋黄凝而未凝,丝裹了蛋,掺在绵软的面条里面,小口小口抿在齿间,轻轻咬断,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她的头虽埋着,背脊却得笔直,端端正正坐在小方凳上,惟恐李家的丫头笑她俗。
李绮节出来,和五娘子问好,一眼瞥见孟小妹,笑着去拉她的手,“妹妹今年几岁?”周氏在一旁笑道:“哪里是妹妹,你要喊她姐姐。”李绮节不由错愕:生得如此瘦弱单薄的孟小妹,竟然比她年长一岁!
五娘子也笑了,说孟小妹确实比她大一岁。
李绮节连忙改了称呼,脸上的诧异却没来得及收回去,在她看来,眼前这个面有菜、头发干枯的小娘子,哪像是自己的姐姐,明明像比自己要小三岁。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乡下人家的小娘子,五六岁起就能帮着父母做些家务,七八岁便跟着下地锄苗,秧、抱谷、喂猪、放牛,样样都能张罗。到十一、二岁时,便可以算得上是大半个劳动力。孟小妹从记事起就会干农活,整跟随父母在田间山头劳作,风吹晒的,自然生得单薄。
孟家的所有体面,全都给了孟云晖。
五娘子打了个嗝,抹了抹嘴巴,憨笑道:“让嫂子见笑了,一大早走了几十里山路,就吃了一个饼子,正饿得慌呢!”孟五叔和五娘子包了几座山头种果树,如今一家人住在深山里,出入得走几十里山路。
周氏笑骂道:“和我客气什么?”一边说笑,趁便让宝钗去收拾屋子,要留五娘子在家住。
五娘子差点跳起来,推辞不肯:“不住了不住了!这就要家去!快别收拾屋子。”李绮节回过神来,收回逡巡在孟小妹身上的目光,帮着周氏留客:“婶子好容易来一趟,就算急着家去,也该吃了中饭再走。”几碗丝面,只是腹而已,算不得正经中饭。
五娘子面微微一滞,随即便了手掌,道:“我也不瞒着嫂子,这回进城来是为了去县衙取办好的文书。一大早进城去,坐渡船过江,费了不少工夫才拿到。家里男人等着呢,这会子再不走,怕要走夜路,山里冷清,荒无人烟的,身上又没带火把,路边也没个投宿的地儿。”周氏看五娘子神有异,怕耽误她的正经事,只得吩咐丫头预备好扛饿的油饼干粮,送五娘子母女出门。
丫头早把东西收拾好了,糯米、赤豆、果子,一袋一袋扎得严严实实的,堆在麻袋里,五娘子是挑着担子来的,等她走的时候,李家的丫头再度把那两只担子装。还有两只小口袋,里头装的是旧衣裳和一些常用的药丸。
五娘子挑起扁担,孟小妹怕母亲劳累,从担子里抢过两只大口袋,背在肩上。
周氏看着孝顺的孟小妹,想起自己小时候,对她不由又怜又,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瓜子,“好伢子,路上当心啊。”孟小妹听到周氏夸赞她的时候,一张小脸霎时便羞得通红,一并连耳朵尖,都染了一层淡粉,眼光忍不住朝李绮节飞去。在她眼里,李绮节头梳双螺髻,发簪浅绒花,腕上笼一只绞丝玉镯子,穿着一身对襟蟹壳青夹袄,丁香百褶裙,绿鬓朱颜,水眸如杏,像画卷上娴静婉约的仕女——而这正是她向往却永远实现不了的奢愿。
离开李家后,她远远看一眼远处青砖瓦房的孟家,眼眸低低一垂,神黯然。
送走五娘子母女,李绮节问周氏:“昭节和九冬呢?”按理家里来客,曹氏该带姐妹俩出来见见五娘子。李大姐和李二姐还有些怕生,又没见过五娘子,也就罢了,李昭节和李九冬却是常常见五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