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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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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亲人一样悉,旧鞋子一样合贴。好姐妹,好兄弟,她无话不跟我说,包括她跟男友间的琐碎龇龃。她每回案子ok后的pub狂,总是醉蜷我身上收场,以及她的胃疡,使我吃惊其工作的生态圈之扭曲人格,不输吾等族类。

她向我描述少女时代梦想,一个自己的房间,她可以漆刷她的颜,一面大书桌安置有苏穗穗的台灯。从小她跟哥弟三人共挤一间小室,尽够放两并在一起的上下铺,和一张配附四个浅屉的桌子。她独睡上铺,必得蹬踩桌子爬上去。到她十四岁,她觉出整间屋子的咸硷味里,她身子渗出的是股甜酸味。她极掩盖之,像猫拨物埋粪以免行踪,她师法父亲吃大蒜,还藏蒜瓣于袋伪造气味。她练就猴子轻功,瞄准无人空档飞快上下,唯恐肢体在哥弟眼前曝光。

上铺睡半边,另一半高堆樟木箱子和度冬棉被,夜间她疑惧那里头埋伏著妖怪会侵袭她,将两手叉成十字架护在口入眠。寒来开箱取厚衣服被褥时,母亲总不明白何以抖落许多乾瘪蒜头和打十字结的霸王草,都是她的避妖符物,遍各个空隙,相信其确实具屏挡作用。室内二灯,一支铝杓状的夹灯,一支头顶光灯得看机率闪跳多久后才会稳定出来惨青照明。所以她领到生平第一笔薪水,掷散千金,为自己买了盏大理石座的米白纱罩灯,全不管它摆在狭陋之屋成了个突兀。

蓓蓓的恋灯情结,近上古董灯。

昔往今来,蓓蓓不惧细繁陈述,做为倾听者,我却倍寂寞起来。

它单向输送给我很多很多,天真不保留。但是我呢,我能给她什么?我三缄其口,吝啬得从不换给她一点点我的黑暗面。我的世界,有一半她到得的,而有一半,她终究也到不得。

我依循常识展开追求步骤,约在一家稍贵的时髦店吃牛排,吓到了她。她试图化解不自然,嘲笑我说,来这么雅痞的地方!

我不胜困窘,未料心机乍起,她就觉到了。苍白,呆言,昏滞,毫不风趣。

僵了,自暴自弃不再收纳她视线。真是冗长得可怕的进餐仪式,后半段我只在担忧快失水现形,黏涩的藻叶你千万莫发出咸臭味呀。结完账,抱头鼠窜,我跑掉了。

自动消失于蓓蓓的生活网线上,我想我们无猜的友情便这样被我毁于一旦。我无比悔愆思念著地,她穿西装衬衫背心的安妮霍尔装扮,盘据我脑海不去。我上了她吗?男与女之。这个念头,让我快乐,也许我应当振作再试试。

结果是蓓蓓先找来。她已打过两次电话留口信,但我太惭愧了没有回覆。她说,你失踪啦!

涕零。默默讪笑,笑出声音。

她拉我去吃饭。又是她滔滔好辩的活力,我则善听,善响应,又回复到我们最安适的相处基调里。至今我仍如雷贯耳,她说“女们就像涨的帆准备接历史的顺风,男却像站在逆风口的一群傻瓜。”一位叫黑井什么的家伙的恫世警言。

蓓蓓讲的是广告。她告诉我,男公司主义已经瓦解了。在本,公司,曾是国家与家之外的另一个家,终身雇佣制,永久寄栖的社。社,企业同心圆意识,武土道神。末代的武士——战后上班族。自上次石油危机后,男人们开始回家了。

丈夫不安年,男入厨会,书房复活,角落的幸福。

她说,本男人一直依附在企业和母的羽翼下,尤其对母的依赖,源远长。他们在团体里的时候,都是可的男童。但一离团体成了一个人的话,不知怎么就变得好无趣。

她说,女人和孩子容易适应环境,男人总是后知后觉。

我一路惊心动魄称是,暗忖她似乎把我算做是她一国的而如此率言不讳。然我仅能搭搭马库的话薄弱应和,对呀只要废除掉那一大堆的社会机构,就可以出现类似于母子一体的理想境界了。我兀自懊丧,觉得是放了一颗空包弹,与蓓蓓所言并不相干啊。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语有一辞,甘え,amae,依。婴儿紧偎母亲怀中的受,本人将此绵延终生,深深泌入,养成其鲜明不可易拔的国民

这个依的制度化,可说就是天皇制。

的语源,ama,来自于古事纪神话。天降る,amakudaru,下凡。天翔る,amagakeru,升天。本人的天,对比于游牧民族的断裂之天,是连续之天。

女神天照大神住在高天原,其弟素盏呜尊,反叛她去建了男的出雪之国。

这是万馀年前那次男神的革命吗?然而天照大神不承认他,另遣天孙代替他,授以一禾教之去建立大倭全境之国。

天照大神本来有太子,因太子已成人,是男子那边的人,所以不用。而天孙年幼,天照大神与之同殿同食,代表女家统治。自此万世一系的天皇,也有成人男子的,但其所代表的女神地位不变。

伊势神祭天照大神,斋主是未婚的主内亲王,女人才可以做斋主。对照祭祀上帝耶和华,斋主是教宗。还有老老古中国,天坛祭天地坛祭社稷,斋主是天子。

记得不,圣德太子写给隋文帝的信,直称,出处天子致没处之天子书。

出处,难波津,女人国。看哪当家的女主人,用了男人做总管,但她只在内里,出面为主是以幼子或幼孙。幼主并非比总管更大的总管,他是幼主。他秉承是内里主母的意旨,天照大神予以皇孙的约束。

稚冲天皇,妇人颜,倭国梦士,艺术造境。莫怪源氏物语里以月亮喻男人,女人多半自己有家,男人是去寻访她恋本文学的底蕴,原来是庭的女人文学,与民间的女人歌垣。

我寂寞对学生们说,要了解本席卷世界的生产力的奥秘,不如先了解本的女人罢。

事实依然是,婚姻现在不是私事,从来就不是私事,也不可能是私事。史陀的格言。

不论夫兄弟婚制,或姐妹婚制,史陀指出,其亲属规则不外乎两种,亲昵的,与回避的。

族内婚,与族外婚。

族外婚,乃通过一种联盟手段,一个群体将自己向历史开放获得许多机会,其代价是冒风险。

族内婚,则是另一种巩固手段,将以前所获利益保持,财产世袭,级别,头衔,常规。两种手段,不断的换出来,与不断的换进来,矩阵代数模型,网络于焉展开。

那么我跟蓓蓓,我的渴婚热也差不多消退时,一我们依例吃饭聊天,她讲我听,饭后逛到对街一家窄小却人的个店。蓓蓓眼睛亮如宝石,依依抚那些异国风味的玩意儿,带著教徒的热情邀我加入她的叹。我煽动她买,她总说,白费。我知她在奋力攒钱想买下一间套房工作室之类,搬出父母家,便可为所为搞怪一番了。她矮矮的个子在我跟前,好贴近,发我讲出秘密。我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这些东西都可以买回家去好好布置呢。

她装没听到?还是我们同手足的关系以至这话本不具意义,自口吐出便隐声不见。我朝空嗅嗅,嗅无影,怀疑是在梦中说过的话,只有自己耳朵听见。

蓓蓓背转来给我看一口白蜡钟。由锡铅合金的白打造成碑塔型,浮铸贝壳、螺、星砂、双鱼图案,凸处漆以金箔,镶嵌石膏圆面木头指针。手工品,由里到外真做得是口钟。我意思是,这十年间数位式钟表普及后,时间就以秒为单位的,消失。我唯用机械式钟表,坚信时间是这样被空间一格一格慢慢的,侵蚀。我顽固要以这种速度,来走我的长夜归乡路。蓓蓓只要经过,都进来问候此钟售出否。我又再说,我买给你吧,我们实在应该结婚的好。

她说,不要,太贵了,你也没有赚比我多钱。

我说,对呀,的确有点贵。

她是故意忽略,错读我的文本。我彷佛看见那些修辞的珠串断落,叮叮咚咚滚向四方,柏金珂钢珠般在一屋子待售什物里弹跳滚跑。白蜡糖罐,磨胡椒器,古银兔匙镶红珠眼睛,芥茉匙,水晶玻璃杯爬缀珐琅质甲虫,手绘陶瓷碗盘,树脂烛抬,黄铜熄烛器,赤铜修容镜,焊接风向信箱…我可怜的求婚辞令全部解甲归田被这些舶来玩意儿收纳去了。

我看见未来几年内,早晨的速食店被银发族祖母进占了,家庭主妇变成下午某新主,空巢期的妇人们亦因忙著旅游、探亲而成了空中飞人。蓓蓓告诉我,八七年起本上班族女以替自己选购一克拉钻戒为荣,很快八八年就有了二克拉钻石女,她们不再等待钻石是情的馈赠。

小钻风,方兴未艾。本岛的钻石消费客层尤其是,女主动买给自己,然后买给父母,丈夫,朋友,呈现出母系社会倾向的特,为世界钻石市场所罕见。

在重金属上空疾速飞行,都市游侠风,后现代罗宾汉,告别东京族,行动派拉链主张。我目睹千奇百店,草漫生一夜间将城市占领了。

青花唐草,泪滴腊,透明血珀,蓝白相间蜻蜓石,音圆珠,实心老料珠,苏联花琥珀,松绿石玛瑙,古铜嵌景泰蓝老太监指甲套…

生活被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现代人,香味无疑是使其统一的妙方。用柠檬和鼠尾草清醒神智,薄荷和橘子活泼社气氛,檀香广养香和香油树促进卧房。用一七九二年,奇迹之水,修士赠配方予即将结婚的挚友银行家缪伦斯。异乎香水之水,缪伦斯家族的秘密,必须储存于黑森林懈木桶中四个月,待增陈化,以蓝绿描金瓶子封装送往世界各地,4711香水──两百年后始输入此东方岛国,成为某同志的体记忆,使用它,便记住那气味所黏附而来的所有纷的生活碎片。

于是我阅读城市版图,由无数多店名组成,望文生义,自由拚贴。我想像它们进入的秘口,各种族群跟仪式,如星宿散布,众香国土,如印度的千王政治,三千大千世界。

kisslabocca。当红功酒,试管婴儿,原来叫自杀飞机kamikazi,改以试管盛装,红白黄三,一次五十支三千元,老吧客和下班白领,吆喝共饮,一字排开,点燃汽油桶般用心情放火,劲够。

friday,circus,top,摊,vinovino,南方安逸,蝴蝶养猫,夏朵,把戏,sometimes,息壤,雄,向葵,躲猫猫,4t5d,后现代坟场。

东京新宿式沙龙酒吧,异尘,挑高空间,用光束和碎玻璃为情调加料。

ir,u2,老妈的菜,光空气水,望街车,懒得找钱,不用客气,布猫,清香斋,小熊森林,homelike。阮厝,食堂,酒菜,肌巷,阿嬷家,谈话头,花吃店。

有反共标语和公卖局烟酒铁牌和中美合作握手图案的,阿财的店。有三轮车老收音机电话旧报纸梳妆柏的,阿爸的情人。后现代中国风的pub,长安大街。absolute。异形歌城皇,六层楼高店面攀附异形怪物。小弟们著彩装如波湾战争时的帅哥美军,穿梭带路,搭电梯分赴卡拉ok区,ktv区,台菜区,啤酒屋,bb弹房,disco区,一摊搞定。

台北尊严,有关单位。半个天堂,西西里人。参布伍石,4分33秒。文化杂货,追逐游戏。

法国工厂,未设防线,三十三间堂…

我坐在桌前,城市以文字排列组合的面貌构筑,自我眼前像冰山浮升出水面,云垂海立。我写出来的城市啊,仅仅存在于文字之中的,字亡城亡。

城亡之前,我记下我们的情。我与永桔的契约,和结盟。

南风起,吹白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