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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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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当时已经晋升为少校,担任前方部队的大队长。那个部队的宿舍区包括三栋军官宿舍和六栋下士宿舍,建在一个山坡上。当时永泰经常跟黄中士的女儿黄美仙一起玩,不仅因为两个人同岁,而且因为美仙非常漂亮,漂亮得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虎背熊的黄中士的亲女儿。美仙喜扎两条小辫,穿有蝴蝶花图案的连衣裙。永泰一听到外面有人喊“永泰,出来玩!”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双眼像黑葡萄、嘴像山草莓的小女孩笑眯眯地在等他。

两个人经常玩过家家的游戏。

玩过家家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玩具美仙都有,永泰只要照美仙的要求做就行了。两个孩子常常在大楼后面的山坡上玩,美仙用野菜做菜的时候,永泰就到松树边上去模仿队列训练,或扑倒在草地上击,或把一块木头别在上,模仿爸爸别着手双手背在身后大模大样地踱来踱去。到那时为止,他见过的东西除了军队没有别的,所以把军人当成了男人惟一的职业。

永泰走回来,踏过画在地上的大门,大声说“我回来了”的时候,美仙马上出来说:“哎呀!肚子饿了吧?饭都做好了,坐下吧!”然后两个人就面对面坐下,中间是饭桌,摆着用槐树花、槐树叶、草叶、蒿草做成的饭菜,两个人做出津津有味地吃饭的样子。吃完后并排躺在草地上假装睡觉。睡了还不到五秒钟,美仙就呼地坐起来,摇着永泰说:“快点起!要上班了!”永泰就匆忙吃完放在塑料饭桌上的饭,到上面的山坡上去上班了。

那件事情发生在光不再炽热了的十月末,永泰吃完了用红叶做的所谓“五谷饭”之后出门巡视了半天,回到美仙等着自己的家里时,却发现美仙没有做饭。美仙一看到他就皱着眉头,叹着气说:“冷风刮起来了,该做过冬的泡菜了。”

“做就做呗,有什么问题吗?”这时刚好部队里为了准备过冬的泡菜,用卡车运来了很多白菜,堆在炊事班的仓库里。

“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做啊?”

“泡菜本来就是女人做的嘛。”

“傻瓜!要挖一个坑埋泡菜坛子才行啊。我是女人,怎么挖呀?应该身为爸爸的你挖才对。”

“那就我挖好了,要多大?”于是美仙笑着用两只手比画了一下,永泰点了点头,在附近找了一结实的尖头木,劲头十足地在山坡上挖了起来。

永泰很喜美仙,真的相信等自己长成爸爸那么高后美仙一定会成为自己孩子的妈妈。他努力地挖着,因为想看到美仙睁大眼睛说“哎呀,挖得这么快啊”的样子。正一门心思挖着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美仙的声音:“挖了多少了?”永泰条件反地举起自己手里紧握着的木,上半身猛地转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穿透了空气。

原来美仙在附近做了会儿饭,突然想看看他挖的怎么样了,于是悄悄来到他身后,踮起脚尖把头伸到了他的肩膀上方,永泰一回手,尖利的木正好戳进了她的左眼。

美仙捂着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血!血!

”永泰看到了自己手里握的木头上的血迹,吓了一大跳,丢下美仙往家里跑去。

因为这件事,美仙失去了左眼。永泰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身为大队长的父亲和直属部下黄中士之间是怎么了结这件事的,只记得清清楚楚,从那以后,他变得害怕一切,讨厌起了成了独眼龙的美仙。尤其听一个哥哥说美仙装了一只狗眼之后,永泰更是怕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了。因为再也见不到像黑葡萄一样漂亮的美仙的眼睛了,他又害怕又悲伤,偷偷哭了好几次。待在家里不愿出门的习直到他手里有了天文望远镜之后才有改变。

第二年,美仙跟着父亲黄中士搬到原州的后方部队去了,是身为大队长的父亲把黄中士调过去的,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害怕见到美仙而不敢出门的小儿子,还是因为人员众多的原州部队比前方部队条件更好。

美仙搬家那天的情形,永泰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记得当时黄中士家里的东西全搬上了搬家公司的货车,那个小小的女孩被父亲黄中士一下子举到了司机旁边的位子上,她的一只眼睛被类似眼罩一样的东西蒙着,头始终往大队长家的方向歪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而在相反方向山坡上的战壕里,永泰踩着沙袋,正在偷看着她。

美仙直到离开前最后一刻还在盯着大队长家,出发的时候永泰看见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车开动了,绕过用彩网罩起来的装甲车,载着一车的东西消失了。直到这时,永泰才一股坐在战壕里的黄土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他哭不是因为从那天事故之后一直纠着他的那种恐惧,而是因为再也见不到美仙了。永泰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他明白自己犯了错误,却连认错的话都没说一句,始终像老鼠一样藏在家里,顿时觉自己讨厌到了极点。

站岗的哨兵安没用,妈妈哄也没用,甚至父亲穿着军靴使劲跺脚威胁也没用,他一直哭个不停,像是打算用泪水淹没这个世界一样。被拉着手腕带回屋里以后,永泰就趴在地上继续哭。他哭得那么悲伤,以至于大人们似乎也被震住了,只能束手无策地呆呆看着他哭。

“想你啊!真的非常想你,美仙啊!美仙!”永泰用沙哑的嗓子呼喊着。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已经哭得差不多了,该停下了,但一想起美仙的眼睛受伤了,自己却连对着那受伤的眼睛吹口气都没做到,眼泪就又止不住地了下来。

那次事故后近一年的时间,永泰像是被吓坏了,一直躲在家里,而从美仙家搬走之后,他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了。上小学之后,每次上美术课,他就画美仙的脸。低年级的时候,他常常在纸上画出美仙漂亮的双眼,然后盯着那只左眼看,看着看着就下泪来。

这是他心里的伤痕,深得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已经被埋在了记忆的深处,最近因为雨舒的事,永泰重新翻起了这段记忆。

刚才,他跟汉江边上综合医院的眼科主任见了一面。

从三个月前开始,他每次去汉城办事总要去见见那位眼科主任,有时甚至专门为了这件事去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