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堆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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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道:“我在夜午行事,认得了地点,把三件法物沉了下去,船上人虽多,但其时,寂静无比,只有河水汩汩的动声,我才完了事,转过身,忽然看到,在船桅上那盏灯的昏黄光芒下,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七叔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继续:“这人一望便知是女子,披着一件大氅,背着光,等我定过神来,才发现她面苍白,但是清丽绝伦,绝对是水中仙子的化身!”七叔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显然当时的情形,给他的印象极深,他要一点一滴,把所有的细节,全部从记忆之中挤出来。
我和白素也不去打扰他,各自尽量设想着当时的情景。
其时,正是过年后不久,上弦月在夜午时分,应该十分凄清,河水粼粼,幽光闪闪,船上的人虽多,但其时在甲板上的,却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是才把有关一教兴亡的三件神秘法物沉入了河底的江湖豪客,一个是突然出现的身分不明女子,这种组合,已经使场面够奇特,也够诡异的了。
七叔人在江湖,警觉很高。他一看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子,看来虽然纤弱,但是眉宇之间,大有英气。虽然神情有些凄苦,但是眼神坚定,一望而知,是个巾帼须眉,不是等闲堂客。
七叔也不敢怠慢,在两人目光会时,他向对方礼貌地略一点头,心中在想:“刚才自己的心动,不知有无落在这女子的眼中?这女子又不知是什么路数,是要出言试探她一下,还是就此别过?”他正在盘算着,却见那女子已盈盈向他走近了几步。其时滴水成冰,天气极冷,来得近了,看到那女子的双颊之上,不知是由于寒冻,还是由于心情动,竟然泛起了两目红晕,看来在清丽之中,增添了几分妖。
七叔了一口气,直视着对方,等对方先开口。
那女子果然先开口了,她来到了离七叔只有三两步处,才低声叫了一声:“大哥!”在中国北方,女子称男子为“大哥”可以是极普通的尊称,也可算是极亲近的称呼。而但凡有血的男子,一听得女子称自己为“大哥”总会油然而起护花之心,尤其对方是一个美女。
七叔自不例外,所以他并不逃避这个称呼,而是结结实实,应了一声。
这一下答应,令那女子有了一些喜,她又靠近了一步,气息变得急促,神情也很是紧张。七叔低声道:“有事慢慢说。”那女子答应了一声,又了一口气,脯起伏,七叔这才发现,她双手一直在大氅之中,大氅内鼓鼓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
那女子接着说了一句话,却叫七叔这个老江湖,正吓了一跳,到意外之至。
那女子的声音低沉之至:“大哥,小女子我,已到了绝路,再也活不下去哩!”七叔在一惊之后,疾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大妹子何出此言?”那女子惨然一笑:“不真正到绝路,我不会这样说——生路也不是没有,大哥看我,若是现在,趁人静跳河,这逃生的成数有多少?”七叔向黝黑的河水望了一眼,又略抬头,河面宽阔,那女子这样说,自然是要游过对河去,那有约莫三百公尺的距离。
河水表面平静,实则相当湍急,虽然未至冰封,但河水奇寒,也可想而知。
七叔再望向那女子,觉得她不像说笑,他沉声道:“那不知你水如何?”那女子道:“也曾在水涨时,泅过淮河。”淮河在桃花汛水涨时,河面阔度,趋步两公里,能泅得过去,自然水非凡了。
七叔点了点头:“淮河水涨时是夏,此除是隆冬,我看,你能游到对岸,成数不足半成。”那女子惨然:“是不?这说我死定了,也差不多——我死不要紧,但有一件心事放不下,与大哥虽是偶遇,却要斗胆相托。”七叔一扬眉:“不一定要泅水,一定另有办法。”那女子长叹一声:“一路上,为了跟我逃走,已经牺牲了不少弟兄,我不能再牵累人——全是些多么好的弟兄,有的则活埋了,有的则割了头示众,有的甚至被剥了皮,再这样下去,我活着也没意思。”这几句话一出口,七叔登时有七八分猜到了那女子的特殊身分。
其时,正是“争天下”约两斗争最惨烈的一段时,双方都被敌人和自己人的鲜血染红了眼,浓稠的鲜血,甚至能蒙蔽人的理智,使人变得除了仇恨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思想之中只有“敌人”只有“杀”!
各自千方百计,搜刮各自的敌人,一找到了敌人,就用尽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将敌人处死,浑然忘了“敌人”全是自己的同类。
那女子,必然是失势的一方,正被得势的一方所追捕!看来,对方已投下了天罗地网,所以那女子才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已处于绝境了。
从那女子所说,已有许多人马为了掩护她而牺牲,由此可见,那女子必然有十分特殊的身分地位。要不然,在这种兵荒马,人人自危的情形下,谁还会为了保护一个自己人而牺牲?
七叔对于两方面的斗争,当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一个江湖豪客,武林奇人,所奉行的,自有一套,与政治毫无关连,他也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恶之。但这时,他却已决定要帮那女子一帮——这全然是出于扶助弱小的一种心理。
那女子鉴貌辨,也知道七叔有了应允之意,惨然一笑:“幸好叫我遇上了大哥,我不怕死,死了也不算什么,只是她不能死。”七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再多江湖阅历,也意想不到,而且,来得如迅雷不及掩耳,我想本没有法子阻止它的发生。”我和白素没有嘴,等他说下去。
七叔连喝了几口酒,才缓过气来。
当时,七叔已准备援手,自然也考虑了由此而可能产生的许多麻烦。
他首先要清对方的身分,他正准备问,却见那女子手臂一扬,拉开了大氅,紧接着,以极快的动作,把一样东西,向七叔递来。
七叔自然而然,把那东西接在手中,那女子已极快地向后走去,一面走,一面把大氅甩。七叔看到她身上穿了一套黑的紧身衣,他是行走江湖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是极佳的一套“水靠”——专供泅水之用,可以防水,也能防寒。
有了这样的装备,那女子泅水逃生的机会,自然大增,由此也可见,她是早有这打算的。
这时,那女子已然走到了船舷,七叔正想说几句鼓励她的话,却听得她先道:“大哥,记得,她父亲是——”那女子叫到这里,忽然一阵风过,把声音吹散,而这时,七叔也本没清楚自己接过手来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本听不懂她的话。待要再问时,那女子已一个倒,向后翻去。果然水极佳“刷”地入水,水花不溅,转眼之间,河水黝黑,便不见人影了。
七叔愣了半晌,忽然觉出手中的东西,动了一下,还有些声音发出来。七叔再也没有想到那女子给自己的,竟是一个活物,低头看去,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手中的,竟是一个女婴!
那女婴全身包得严密之至,只有一张小脸在外面,双眼乌溜溜地看着人,小嘴像是在什么,模样儿可至于极点!
这一下,七叔也不发呆,他心想,难道那女子本来是准备带着这女婴泅水的?那是绝无可能之事,纵使她可以逃生,女婴也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