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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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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井的机会毕竟不多,更多时候,父母都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玩。

所谓的"家",就是煤矿刚刚修建的一大排背后靠着山岩的简易平房中的一间。父亲在屋子后面靠着山岩搭建了一个小棚子,暂且充当厨房。煮饭用的燃料,就是那些挑选剩下的、成不好的煤块。那些煤块燃烧的时候,经常冒出浓浓的烟雾来,熏得一家三口眼泪和鼻涕一起个不停。

这样的家,并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屋子里可以捉到蟋蟀之类的小虫子,有时,它们就在房间的角落里鸣叫,我爬到下寻找半天也找不到。外面,有一大排拔的大树,树干上时常出现啄木鸟,啄木鸟会在树干上啄出一首首轻快明朗的曲子来。蟋蟀、啄木鸟还有青蛙,它们组成了一场特殊的"家庭音乐会"。夏天的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门口快活地倾听着这美妙的天籁。

然而,也发生过一两次意外。有一天,我在上睡午觉,母亲回来之后,刚刚掀开被子,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被子里除了我之外,还躺着一条小蛇。小蛇就躺在我的手臂旁边,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我们居然一直都相安无事。

那时候父亲还在上班,母亲不敢去抓蛇,赶紧跑到邻居家,央求隔壁的老工人胡师傅来抓蛇。胡师傅经验丰富,一进门来,铁钳般大手只一抓,便将小蛇抓在手中。他告诉母亲说,这是一条无毒的蛇。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坐在门槛上。

而我一直还在甜美的睡梦中,嘴角出的唾了枕头。

爸爸回家后,立即在房间的角落里撒下石灰,在门口挂上艾草。

当几天之后母亲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那条曾经与我同被共枕的小蛇,已经躺在老师傅的药酒瓶子里面。我经常与邻居的几个小孩子一起,趴在老师傅的桌子边上观察这条凝固的小蛇,并得意地向他们宣讲我的"勇敢"。

山上多蛇,也有很多关于蛇的传说。隔壁另一家的阿姨就经常跟我们这些小孩子讲蛇的故事。她告诉我们,曾经有一个小女孩,不听爸爸妈妈的话,一个人跑到山里玩,天快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突然,路边出现一个黑衣服的老。老拿着一捧草莓给女孩子吃,并且说要带她到好玩的地方去。

于是,女孩子跟着老走,走着走着,走进了一个山。在山里又走了很久,忽然老不见了。小女孩哭喊着,在黑暗中四处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出的路。四周寂静无声,良久才有石头隙里水滴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后来,当家人打着火把找到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失踪了二十天。她居然没有饿死,是因为她一直着山里岩石壁上的苔藓,这是山里唯一的食物。

聪明的小女孩保住了命。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接近虚的状态,她的神也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的眼睛里是一片像白云一样的空虚。

人们把小女孩送进了城里最好的医院。刚开始,小女孩每天都喃喃自语:"我看到了那个白头发的老。"除了这句话之外,她不会说别的话,也不认识包括父母在内的亲人朋友。她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年才逐渐恢复过来。

阿姨讲这个故事,把气氛渲染得有声有。而且,她还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个小女孩长大以后在医院里当了护士。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去某某医院问女孩本人。

虽然听故事的时候是在光天化之下,但我也不骨悚然,不住地往自己身后张望,看是不是有白头发的老太婆跟来。胆小一些的孩子,还没有听完就已经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不过,孩子的心理就是这样,越是恐怖的故事,他们越是听。所以,我们听完了一个还想听第二个。

矿区的人们说,在矿区确实发生过好几起类似的事件。甚至还有身强力壮的大人,也被变成白发老婆婆的蛇惑住,骗进岩里,差点就没命了。

恐怖的故事给矿区增添了几分神秘彩。有时候,我们在山路上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白头发的老婆婆来了!"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回头去看,每个人都夺路狂奔。

童年时代矿区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最快乐的有两件事情:一是吃粉蒸排骨,二是看天电影。

每到周末,矿区的公共食堂都会卖一道名菜:粉蒸排骨。山区的农民都养羊,羊价钱便宜,食堂便买来给工人们改善伙食。

这是一个星期里唯一的一次吃。所有的人员都凭菜票买一份,家家户户享受的待遇都一模一样。下午,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我便着母亲带我去食堂排队。食堂离我们家有一段半个小时的山路,得翻过几道小山岗。食堂与煤矿的行政机关修建在一起,在山顶的一片平地上,是矿井上最大的一个大厅。平时,大人们也经常在里面开会。

远远的,我们还行走在小块的菜地之间的时候,粉蒸羊的香味就飘了过来。去食堂买粉蒸排骨的路上,还会碰见好些平常在一起玩的小孩,他们也都是由父母带着,手上也拎着一个大瓷碗。我们各自炫耀着各自的瓷碗,仿佛谁的瓷碗大,谁就是孩子中的头领。

去的时候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家的时候却是归心似箭。一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瓷碗,粉蒸排骨的香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爸爸妈妈都吃得很少,把最好的省给我吃。那是,我长得瘦弱多病,是爸爸妈妈的"重点保护对象"。

那美味的粉蒸羊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卖粉蒸的胖大师傅的笑脸也留在我的记忆里。大师傅很喜我,他每次都会"偏心"地给我的碗里多加两块排骨。他经常跟父亲开玩笑说,你们家孩子的脸蛋,就好像刚出笼的粉蒸。那时,尽管他多给了我两块,我在心里还是很恨他——因为他对我的这种可笑的形容,很快就在小伙伴中间传开了。

以后,我们全家都离开了矿区。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好吃的粉蒸排骨了。也不知道煤矿停产以后,胖师傅到哪里去了。我想,他要是自己去开一家餐馆,凭他那套手艺,餐馆的生意一定会十分火爆。

在矿区,另外的一大乐趣就是看天电影。

天电影在矿区的大坝子里放映。我们一家一般都会提前两三个小时就去占座位,父亲把我扛在头顶,母亲则拎着两把竹编的小椅子。一家三口,组成其乐融融的队伍,"浩浩"地出发了。

现在,当年看过的电影一部也记不清了,我却还记得天上闪闪的星星。是不是那时我看星星的时候反倒比看电影的时候要多呢?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最高兴的倒不在于电影的内容和故事,电影引了大人的注意力,我们就可以"为所为"了。

在正式电影还没有开始之前,放映员一般会加演一些小片断,大部分是已经很陈旧的领袖人物活动的新闻简报。如果放映的加演片断是自然风光,孩子们就会骑在父亲们的头上,寻找从后面来的光束,然后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这些手势在雪白的屏幕上变得巨大而灵活。于是,孩子们都发出快的笑声。酣畅淋漓的笑声在广大的场地里此起彼伏。

即使在正式的电影开始之后,我们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从头看到尾。还不到一半的时候,孩子们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玩起了捉藏。

这些调皮的孩子,有的跟我一样是矿区职工的孩子,也有的是附近农民家的孩子。大家不分彼此,玩得非常默契,片刻的功夫便如同一家人一样。"工农联盟"在成人的世界里只是口号,在小孩的世界里却真正实现了。

散场的时候,大人们往往大声喊着各自孩子的名字,孩子的应答从各个角落发出来。这一场景有些混,又有些温暖。

刚刚互相悉的孩子们,又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像小磁铁归向大磁铁一样,奔向各自的父母。

下次的游戏,只好等待下次的电影。

而孩子们纯真的友谊,多半是在大人们聚会神地观看电影的时候产生并巩固的。我还记得一些有趣的绰号和灵活的脸庞,他们成为我童年生活永不褪的背景。

宁萱,你有过类似的童年生活吗?那个偏僻而困苦的矿区,在父母们的回忆里,会有些苦涩的味道;而在我的回忆里,却充着甜和温情。

有一个平常很逗我玩的"眼镜叔叔",他是一个比父亲更年轻的、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矿上的叔叔很少有戴眼镜的,因此我们这帮小孩子便叫他"眼镜叔叔"。眼镜叔叔长的很英俊,刚刚结婚,还没有小孩子。因此,他们夫两都特别喜小孩子。他们经常带我上山捉麻雀,阿姨的兜里总是装着糖,一支接一支地给我。

眼镜叔叔家里有很多书,这是最引我的"钓铒"。跟外公家的那些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不一样,眼镜叔叔家里的书多是外国文学,从安徒生童话到凡尔纳的科幻小说,从《一千零一夜》到《普希金诗歌选》,不管是否看得懂,我一本接一本地像水一样读了下去。

矿区的孩子都好动,很少有喜读书的。发现我对书有着天生的亲近,眼镜叔叔便让我无条件地分享他的藏书。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他知道。

突然有一天,眼镜叔叔在煤矿塌方中死去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塌方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还来不及呼叫一声,他和另外几个工友就被埋在几百米深的坑道里。人们抢救了几天几夜,然而救上来的却是几具面孔扭曲的尸体。这是很久以后,我从大人们口中的只言片语中听到的。

大人们从来没有正式告诉我眼睛叔叔已经离开了人世了,连父亲和母亲对我也守口如瓶。然而,从此以后,眼镜叔叔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那年轻的子、我美丽的阿姨,天天在房间里哭泣,出门的时候也是神情恍惚的。我叫她,她看了看我,好像从来就不认识我一样,不答应我。她再不给我糖吃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那是第一个跟我有着亲密关系的人离开我。然而,那只是一丝忧郁的影,并没有遮住我心头的光。很快我又蹦蹦跳跳了。

后来,父亲调动工作,我们一家离开了矿区。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想念那里的青山,那里的矿井和那些童年的伙伴。我再也没有跟他们见过面。现在,即使再见面,我谁也认不出来了。后来,只是辗转听说煤矿效益很不好,工人的子很难过。

有一次,父亲的一位同事写信给他,倾诉了生活的艰难,他们每月只有一百元退休金,有时还不能按时发出,因此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父亲拿着信叹了半天的气,给这位同事汇去了五百元。虽然这仅仅是杯水车薪,但毕竟是一点心意。

讲完童年的故事,我又重新读你上次的来信。你对于"忏悔"的论述,让我信服和叹服。

你讲述的那个《圣经》故事也让我深受启发:在中国的土地上,为什么连一位获得拯救的玛利亚也难以诞生呢?有人身在淤泥之中,却因为忏悔而永生;有人长在辉煌的殿里,却因为拒绝忏悔并嘲笑忏悔的人而坠入炼狱。人与人之间太不一样了。

同样在土地上行走的,有耶稣这样的人,也有犹大这样的人。

同样在苍穹下呼的,有甘地这样的人,也有杀甘地的凶手戈德森这样的人。

现实生活中,崇高与卑劣的距离,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宁萱,我一边在给你写信,一边又想给你打电话。我想听听你电话里的声音,请你在电话里给我唱一首歌。我记得我们在未名湖边的那些夜晚,你的歌声在我的耳边漾。

可是,我的手机又没有电了,我只好先充着电,继续把这封信写完。写完信,手机也就充了电,我就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了。

今生与来世都你的廷生两千年五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