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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流放信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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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觉得左卫门尉才可恨。少夫人不可能去安土,去告恶状的肯定是他。”

“我看大家得一起写血书向主公请愿。否则,照这样下去,少主一定得切腹,事态已很明显。”

“如果主公听不进去,那怎么办?”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作左已经默默地出去,传达了家康要召见石川太郎左卫门的命令。

夜幕降临,大殿里渐渐暗了下来。冈崎城里一直到深夜,仍然人来人往,一片慌

信康被送到大滨以后,筑山夫人的宅院周围就立刻安放了没有出入口的栅栏,专门派士兵把守。接着,又往少夫人德姬的身边增派了二十多人,加强警卫。

其间,松平玄蕃家清和鹈殿八郎康定特地前来拜望家康,求留信康一条命,结果家康还不等二人开口,便道:“我既然在处分自己的儿子,就说明已深思虑过了,你们说什么都不管用。”城内的事情处理完毕,家康立刻着手安排加固冈崎城。冈崎城里严阵以待,以防信康向父亲发起攻击。就连住在三道城的家康的生母于大夫人,也愁眉紧锁,小心谨慎。只有本多作左卫门一人十分清楚主公内心的痛苦和悲伤。为了不给信长留下话柄,家康拼命地作着各种准备,甚至超过了必要的限度。

信长作为岳父,为了给天下带来新秩序,不徇私情,忍痛迫信康自裁。那么,家康也应毫不示弱,高瞻远瞩,顾全大局,处理好各种问题。

如果说信长是天子钦定的右大臣,家康也是钦命左近卫权少将,决不是信长的家臣。为了明确地表明这一立扬,家康不允许有一丁点差池。他深深地明白,如果因此产生,将会带来莫大的辱。

城内的配备结束后,家康再次出现在大殿里。他把松平家忠派往与大滨、冈崎成三角鼎立之势的西尾城,同时,命令松平玄蕃和鹈殿八郎三郎守卫北边的城藩。

“一定要认真仔细,决不可掉以轻心,以免发生意外。虽然已经任命作左为城主,可是,松平上野介康忠和神原小平太康政二人,从今晚起,也要昼夜不停地巡逻前后城门。”夜越来越深,雨也越来越大。

据史载,从是起,此后连续五天的暴雨带来巨大的洪灾。尽管如此,在大雨之中,人们仍然按照家康的吩咐,严守城池,其他人则在大殿里向家康起誓:无论发生何事,绝不私下和信康有书函来往。

家康把所有的誓书收集起来,再次回到大殿的时候,已过子时。木板套窗没有关上,密密麻麻的雨脚展开了一幅卷帘,风声也大了起来,把燥热从院子赶到了大殿里。

这时,暴雨中闪现出一个人影。是一个赤脚的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都已经淋透,衣服全部贴在了身上。这名男子看见家康屋内微弱的灯光,连爬带滚,飞快地穿过灯笼的影子,来到屋檐下。

“父亲!”男子喊了一声,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家康一愣,黑暗中只见雨点落在石头上,溅起朵朵花,再定睛一看,灯光下,有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跪在门外那分明是信康。

家康也曾想到信康年轻气盛,有可能反抗他。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竟然如此悲惨地跪在瓢泼大雨中来见他。

“你…你难道忘记了父亲的命令?”

“父亲,如果就那样和父亲分别,孩儿死不瞑目。这是亲吉和雅乐助正家给我出的主意,还请父亲不要责怪他们…”

“唉,作左是不是也和你们私下串通好了?”

“不,没有。神原小平太害怕万一遭到您的斥责,担负不起责任…”信康苍白的手伏在泥土里,肩膀不停哆嗦,像孩子一样哭泣着。

家康急看了一眼雨幕,又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对面没有人向这边张望,下人们也已全部退下,屋里一片寂静。悲痛顿时袭向心头。不,要咬紧牙,不能心软,家康在心里斥责着自己。

“父亲…”暴雨中,信康还在呼唤着他“父亲心中的痛苦,亲吉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我明白父亲的苦处,明白父亲的难言之隐。”

“不要再耍小聪明了。明白事理之人,不会像你这样偷偷地跑到这里来!”

“我行事荒唐,深觉羞。我也是武将之子,武将的荣誉我很清楚。可是…”

“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三郎,武将的天职,就在于舍弃自己的生命,效忠天子…仅仅这样说,你可能还不会明白。所谓效忠天子,就是说天子乃是金枝玉叶,乃是神明,要保护黎民。即使舍弃自己的命也应在所不惜,这才堪称武将。因此,祖父清康公二十五岁就舍弃了生命,父亲也是在二十几岁就献出生命。就是我,到了杀身成仁的时候,即使抛尸荒野,我也毫不吝惜。然而,到了我的儿子,你…你竟然连自己的过错都不知反省,还贪生怕死,你不觉可吗?”

“父亲,您把我看得太卑了。三郎悄悄来到您这里,决非为了苟且偷生。为了德川一门忠烈的荣誉去死,我深荣幸。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不知什么时候,信康已经挪进了一个从灯笼底漏出来的灯光所形成的光圈内,斗笠歪了,任凭雨水浇灌着头发、眉、脸颊和嘴,只有眸子闪闪发光,出蓝的火焰。

“只是有一件,说三郎与武田里应外合之事,这…这实是天大的冤枉…别的我无话可说,但是唯有这一件,还请父亲相信儿子。孩儿虽然不肖…可我还是德川家康的儿子。如果活着时落下一个背叛父亲的骂名,那么,就是到了间,我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家康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地,他好不容易扶住一柱子,支撑着身子。腔的热血在汹涌,情像狂风一样席卷了他,他真想放开嗓门,号啕痛哭一场。人想沿着一条自己选择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真的这么难吗?

信康,父亲也活得窝囊啊…家康真想把心声说出来。信长挂着天下为公的幌子,从正面向我挑战,我也没有后路啊…与其等信长下令,不如我先下手,可是,可怜的孩子,我的心里在血,在哭泣啊…即便把这些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父亲心中难以言表的怜悯之情。

“父亲,儿子求您了!只有父亲相信信康决没有二心。我只求父亲一句话!”

“…”

“父亲,您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您当真认为信康和武田里应外合,图谋造反吗?”

“…”

“您让孩儿背着这样的黑锅,去见祖父和曾祖父,您真是狠心啊!”

“混账!”家康不再闭着眼,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信康。可是,二人的视线都没有穿透对方的力量,只是空地碰出几个零星的火花。家康忍无可忍“你…你,这样只说明你贪生怕死,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让你好好闭门思过,你连这都忍耐不了?”信康一下子支起一条腿,很久没有说话。

“您既然说到这个份上…”

“不要啰嗦了,回去!”狂风夹着暴雨无情地吹打在信康的脸上。他双鬓的头发紧贴在脸颊上,绝望的眼里充了怨恨,燃烧着愤怒。

“一名武将要服从命令,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回去后不要心怀怨恨,既然命令你悔过,你就要一直闭门思过,到有命令传来为止,这才是真正的武将。”然而,信康似乎已不屑再听。他猛地站起来,赤着脚几下把旁边的斗笠踩了个稀烂。哀怨似乎终于化为愤怒,可是,片刻之后,他又垂下头,啜泣起来。家康依然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儿子。

“我这就回去,现在就回去。”从喉咙里挤出这两句话来,信康垂着肩膀,踉踉跄跄地向漆黑的风雨中走去。他走到院子里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当然,这并非完全是黑暗的原因。

只有父亲明白自己的清白,怀着这样的信念,来向父亲寻找藉的儿子,被父亲把所有的梦想都打碎了,他绝望了。

不久以后,信康那两只苍白的脚掌完全溶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身后怒吼的狂风和呜咽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