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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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的时候九江喜写字,就用签字笔,写在雪白的a4打印纸上,写来写去就只得一句话:“枫叶荻花秋瑟瑟。”笔迹萧瑟,仿佛纸上亦有了秋声。其实
和熙,正照在窗前,斜斜的
光倾过半张桌子,九江的一只青瓷茶杯在
光中蒙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晕。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她笔尖划在纸上,
利而清晰的沙沙声。
九江小时候认真练过旧体书法,写得极好一手簪花小楷,但周围没有人知道,因为她已经久不提笔了。
唯一惦记着她字的大约就只有陈卓尔,昨天给她打电话,一开口就叙旧,说起谁出国了谁又回国了,谁结婚了谁又离婚了,东扯西拉了半晌,最后九江的耐快消磨殆尽,不得不问:“你到底有什么事?”他只是笑:“能不能帮我写幅字?”九江说:“你找别人去吧!”说着就要挂电话,他着了急:“别介啊,九江,咱们这么多年,难道你竟然见死不救?”九江说:“要死的是你吗?”他说:“当然是我。”九江“哦”了一声,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陈卓尔大约是真的着急,第二天竟然跑到她的办公室来,见着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哟,九江,好久不见,你倒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她很礼貌的亲自给他倒茶,他还从未来过这里,所以只顾打量,虽然是二楼,但窗子正对着开阔的庭院,院中的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一群蜂嗡嗡的在花树上绕来绕去,花荫匝地,繁绣如锦,越发显得屋子里静谧安静。他转过脸来又笑:“小九,你这地方倒真不错,清静。”九江一个恍惚,热腾腾的纯净水有几滴溅在手背上,很疼。
小九?
如今倒只有陈卓尔这样叫她了,同事都叫她九江或者小韩。小时候大院里一帮孩子,哄哄七嘴八舌,不知道谁问她:“九江你为什么要叫九江?”而自己把脸一扬,声音清脆:“这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正在九江考察呀!”她把茶放在陈卓尔面前,平静的说:“是啊,这里
不错的,对了,还没有谢谢你。”其实这份工作也是托了他的关系,她从香港回来,举目无亲,连过往的同学都避她如避瘟。最后她在一家报纸做临时工跑广告,为一点小事被发行在走廊里骂得狗血淋头,正巧遇上陈卓尔由社长陪着,从办公室出来,见着她十分惊诧:“小九?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当时都被骂懵了,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大
拔的男子,眉目依稀
悉,嘴边有浅浅的酒窝,她终于想起来,是陈卓尔,小时候那个斯文白净的小男孩,笑起来跟女孩子一样有酒窝。
看出她的困窘后,他非常随意的告诉社长:“九江是我的妹妹,从小我们一个大院儿长大的,后来她去香港了,都多少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她。”又冲她笑:“今天非得请你吃饭不可,咱们好好叙叙。”社长是何等点头醒尾的人物,虽然以前只怕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但立刻笑着说:“九江是我们社里的人才啊,今天晚上不如由我作东,正好请九江替我们陪陪陈总。”晚上由她跟社长副社长陪着陈卓尔吃了顿饭,席间倒真的只是叙旧,陈卓尔讲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她虽然生不活泼,但在社里几位领导的凑趣之下倒也没有冷场。过了不久她就被提拨到总编室去当助理,后来传媒集团合并,她就被安排到这里做后勤采购,时间充裕,工作量又少,过得十分舒适。
陈卓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忽然问她:“这是六安瓜片吧?”她没有什么表情的问:“你来有什么事?”
“看看你不行啊?”他笑嘻嘻的说:“咱们还是正宗的青梅竹马呢,想当年还一块儿玩过家家。”小时候一群孩子过家家,她总是扮新娘子,叶慎宽则是新郎,他们结了一遍婚又结一遍…男孩子们负责抬新娘,女孩子们则摘了许多花,把那些美丽的花瓣撒在她身上,整个大院的孩子都对这一切记忆深刻…以至于好多年后,她已经上小学了,叶慎宽也上初中了,一群半大小子见着她还起哄,嚷嚷:“慎宽慎宽!你媳妇来了!”那时候慎宽已经开始长个子,比她高许多,发育中的少年,一身雪白的运动装穿在身上,竟有种奇异般的风采,所谓玉树临风一般,每当这种时候,他并不理睬那群半大小子,亦不看她。而她总是垂头加快步子,快快走回家去。
陈卓尔兜着圈子跟她说话,她直截了当的问:“你要我的字干什么?”他还是那幅腔调:“私家珍藏不行啊?”看看她眉头皱起来,连忙说:“诶诶,妹妹,你别恼啊,你就帮我这一回,成不成?”说起来原来是为了一个项目,卡在某位总工手里不能批复。陈卓尔打听到这位老权威业余没有别的好,就
收集近当代的闺阁体小楷,如今能写这种字的女人是越来越少了,幸好他还认得一个韩九江,所以就找她帮忙来了。
九江听他讲完,很直接的说:“我写不了,很多年没写过了,都荒了。”陈卓尔苦着一张脸:“小九,咱们认得差不多都快二十年了,你不能这样吧?你就不看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九江极快的说:“字我给你写,但我有条件。”
“行!”陈卓尔很痛快的答应:“吃喝玩乐,随便你点!折现也行!”九江淡淡的说:“不用,我替你写这幅字,但你从今往后,不许叫我小九。”陈卓尔瞧着她好几秒钟,最后终于点头:“好。”她回家去,取了一锭曹素功的五石漆烟磨了,然后找出红星的特净四尺陈宣,细细写了一幅《梅花赋》,第二天给陈卓尔。
陈卓尔拿在手里,先打开看,忍不住夸:“真漂亮!写的漂亮,墨也好,这墨只怕是老墨。”这倒是,二十年前的曹素功,还是真材实料。藏了二十余年,胶质已退,写出来自然漂亮。她本来有点讶然他能看出来,后来想起他父亲是谁,倒又不奇怪了。
夸完后陈卓尔又非得请她吃饭:“你要是连饭都不肯吃,实在是太看不起咱们这二十年的友谊了。”九江招架不住,只好由他,他开车带她到一家餐厅,样子并不时髦华丽,难得是会员制,非常安静。走进去别有天,旧宅子改建,庭院仿佛江南人家。九江没想到市中心还有这样的地方,陈卓尔说:“刚开业不久,我猜你一定会喜
这地方。”是很喜
,黄昏时分黑瓦白墙,小巧玲珑的迂回水廊,一边临水,种了有睡莲,
叶舒卷,方不过小小尖角。座位就在栏杆畔,隔帘便是睡莲,屏风后有琵琶声铮铮,弹了一会儿停下来,九江才知道原来不是放cd,而是现场演奏。
推荐的招牌菜都很清淡,龙井虾仁非常得味,汁藕鲜甜软糯,连一味家常的手剥笋都香
甘脆,九江觉得大快朵颐,陈卓尔喝陈绍,问:“你要不要点?”九江摇头,隔壁的琵琶声又响起来,这回弹的是《浔
夜月》,陈卓尔侧耳听了一听,笑着对她说:“倒真是应景,跟你吃饭,又听见《浔
夜月》。”琵琶声很美,仿佛隔江人在雨声中,明明并没有下雨。九江听得入神,托腮却见天
一分一分暗下来,服务员来点这烛火,古香古
的纱罩灯,映得
座晕黄,更觉得雨意盎然。九江不由微笑,能不忆江南?陈卓尔大笑,你可真猜对了,这会所名字就叫“忆江南”停了停又说,我记得你祖籍是浙江?
九江点了点头,难为他还记得,也的祖父母都是浙江人。
水廊中已经点上灯笼,仿古的灯,水晶剔透的琉璃盏,隔几眇就是一盏。九江同陈卓尔一起走出来,走廊那头远远过来几个人,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那光线也仿佛水一般轻轻
漾起来,来人的眉目在这样的涟漪中变得模糊不清。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从小北得滚瓜烂的词,到了今
,才知道原是枉然。
陈卓尔也仿佛很意外,站住了脚,倒是叶慎宽很自然地微笑,与他寒暄,有阵子没见了,忙什么呢?
唉,瞎忙呗。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圈子太小,狭路相逢,仿佛粉墨登场。她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叶慎宽身边也有女伴,但并不向陈卓尔介绍,陈卓尔仿佛忘记了身旁的九江。
其实是扬长而过。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但她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叶慎宽,一次都没有,连梦里他都吝啬出现。
当年在香港,他离开的时候,就是这样决绝,毫无任何征兆,不带半分留恋。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是自己的二十二生,她去订了蛋糕回来,屋子里已经空
的。他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随身的衣物,他的书,他的cd,他的拖鞋,都在原来的地方,仿佛他只是出门去买包烟。
餐桌上放着一张签章俱全的空白支票,她拿起来看了看,字迹清晰而端正“叶慎宽”支票有效期是十天,到第九天的时候她在金额栏中填上十万元,去银行把钱取了。
银行的柜员小姐非常细心地替她将一沓一沓的现金放入纸袋,她抱着那纸袋在维多利亚湾前徘徊了许久,甚至引起了巡逻警员的注意,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
对不起。上车之后,陈卓尔才向她道歉,我没想到会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