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英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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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西下,绚丽的晚霞,映着官道这旱田里已经长成的庄稼,灿烂着一片难以描摹的颜,木叶将落未落,大地苍茫,却还有些寒意。
秋风起矣,一片微带枯黄的树叶,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这棵老榕树下,落在那寂莫人的单薄衣衫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捡起这片落叶,站了起来,内心的愧疚,生命的创痛,虽然使得这昔在武林中,也曾叱咤一时的入云龙金四,已完全消失了当年的豪气。但是,这关外的武林高手,身手却仍然是矫健的。
他微微有些失神地注意着往来的行人,但在这条行人颇众的官道上赶路的,不是行匆忙的行旅客商,就是负笈游学的士子,却没有一个他所期待着的武林健者。于是,他的目光更呆滞了,转过头,他解开了缚在树上的那匹昔雄飞,今已伏枥的瘦马缰绳,喃喃低语着道:“这三年来,也苦了你,也苦了你…”抚摸着马颈上的鬃,这已受尽冷落的武林健者,不又为之唏嘘不已。
蓦地——一阵宏亮的笑语声,混杂着急剧的马蹄声,随着风声传来。他神一振,拧回身躯,闪目而望,只见烟尘滚滚之中,三匹健马,急驰而来,马上人扬鞭大笑中,三匹马俱已来到近前。
入云龙金四神徒长,一个箭步窜到路中。张臂大呼道:“马上的朋友,暂留贵步。”马上的骑士笑声倏然而住,微一扬手,这三匹来势如龙的健马,立刻一齐打住,扬蹄昂首长嘶不已,马上的骑士却仍板得笔直,端坐未动,显见得身手俱都不俗。入云龙金四憔悴的面上,闪过一丝喜,朗声说道:“朋友高姓大名,可否暂且下马,容小可有事奉告。”马上人狐疑地对望了一眼,征求着对方的意见,他们虽然知道立在马前这瘦小而落魄汉子的来意,但一来这三骑士,武功俱都不弱,并不惧怕马前此人的恶意;二来,却是因为也动了好奇之心。目光微一闪动后,各各打了个眼,便一齐翻身下了马,路上都是侧目而顾,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人云龙金四不喜动颜,这些年来,武林中的人一见他的面,几乎都是绕道而行,或是不视而去,本没有人听他所说的话的。而此刻这三人劲服疾装,神剽悍的汉子,却已为他下了马,这已足够使得他惊喜了。
这三个劲装再次互视一眼,其中一个目光炯然,身量较长的中年汉子,走前一步,抱拳含笑道:“小弟屠良,不知兄台高姓,拦路相召,有何见教?”入云龙金四目光一亮,立刻也抱拳笑道:“原来是金鞭屠大爷,这两位想必就是白二爷和黄三爷了,小弟久仰‘荆楚三鞭’的大名,却不想今在此得见侠踪,实在是三生有幸。”他话声微微一顿,近年来声名极盛的“荆楚三鞭”中的二银鞭白振已自朗声一笑,截断了他的话,抱拳朗笑道:“兄弟们的名,何足挂齿,兄台如此抬,反叫兄弟汗颜。”他笑容一敛,转过语锋,又道:“兄弟们还有俗务在身,兄台如无吩咐小弟就告辞了。”入云龙金四面容一变,连声道:“白二侠,且慢,小弟的确有事相告。”银鞭白振面一整,沉声道:“台兄有事,就请快说出来。”入云龙金四忍不住长叹一声,神突然变得灰黯起来。这三年来,他虽已习惯了向人哀求,但此刻却是难免心动,颤声道:“小可久仰‘荆楚三鞭’仗义行侠,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小可三年前痛遭巨变,此刻苟且偷生,就是想求得武林侠士,为我兄弟主持公道。屠大侠,你可知道,在鲁北沂山密林之中——”他话未说完“荆楚三鞭”已各面骤变,金鞭屠良变道:“原来阁下就是入云龙金四爷。”入云龙长叹道:“不错,小可就是不成材的金四,三位既是已经知道此事,唉,三位如能仗义援手,此后我金四结草叩环,必报大恩。”银鞭白振突地仰天大笑了起来,朗声道:“金四爷,你未免也将我兄弟三人估量得太高了吧。为着你金四爷的几句话,这三年里,不知是多少成名脸的人物,又葬送在那间铁屋里。连济南府的张七爷那种人物,也不敢伸手来管这件事,我兄弟算什么?金四爷,难道你以为我兄弟活得不耐烦了,要去送死!兄弟要早知道阁下就是金四,也万万不敢高攀来和你说话,金四爷,你饶了我们,你请吧!”.
狂笑声中,他微一拧,翻身上了马,扬鞭长笑着又道:“大哥,三弟,咱们还是赶路吧,这种好朋友,我们可结不上了。”入云龙金四,但觉千百种难堪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仍自颤声道:“白二爷您再听小可一言。”唰地一声,一缕鞭风,当头击下,他顿住话声,脚下一滑,避开马鞭,耳中但听得那“银鞭”白振狂笑着道:“金四爷,你要是够义气,你就自己去替你的兄弟们报仇,武林之中傻子虽多,可再也没有替你金四爷卖命的了!”马鞭又“刷”地落在马股,金四但觉眼沙尘大起,三匹健马,箭也似的从他身前风驰而过,只留下那讥嘲的笑声,犹在耳畔。
一阵风吹过,吹得扬起的尘土,扑向他的脸上,但是他却没伸手去擦拭下来,三年来,无数次的屈辱,便得他几乎已变得全然麻木了。望着那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的“荆楚三鞭”的身影,他愕了许久,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悔疚,像怒似的开始在他心里澎湃起来。
“为什么我不在那里和他们一齐进那间屋子,和他们一起死去,我…是个懦夫,别人侮辱我,是应该的。”他喃喃地低语着,痛苦地责备着自己,往事像一条鞭子,不停地鞭苔着了,铁屋中他生死与共的弟兄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不止一次地将他从梦中惊醒,这三年来的生活,对他而言,也的确太像一场恶梦,只是恶梦也该有醒来的时候呀!
他冥愚地转身,目光动处,突地看到在他方才站立的树下,此刻竟也站立着一个身罗衫的华服少年,正含着笑望着自己。秋风吹起来这少年宽大衣衫,使得他本已十分英俊的少年,更添了几许潇洒之意。笑容是亲切而友善的,但此刻,金四却没有接受这份善意的心情。他垂下头,走过这华服少年的身侧去牵那匹仍然停在树下的马。
哪知这华服少年却含笑向他说道:“秋风已起,菊美蟹肥,正是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候,兄台却为何独自在此发愁,如果兄台不嫌小弟冒昧,小弟倒愿意为兄台分忧。”入云龙金四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凝注在这少年身上,只见他红齿白、丰神如玉,双眉虽然高高扬起,但是却仍不书生的懦雅之气,此刻一双隐含笑意的俊目,亦正凝视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金四却又垂下头去,长叹道:“兄台好意,小弟得很,只是小弟心中之事,普天之下,却像是再无一人管得了似的。”那华服少年轩眉一笑,神极之间,得意飞扬,含笑又道:。
“天下虽大,却无不可行之事,兄台何妨说出来,小弟或许能够稍尽绵薄,亦未可知。”入云龙金四微一皱眉,方自不耐,转念间却又想起自己遭受别人冷落时的心情,这少年一眼望去,虽然像是个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富家少爷,人家对自己却总是一片好意。
于是他停下脚步,长叹着道:“兄台翩翩少年,儒雅公子,小可本不想将一些武林凶杀之事告诉兄台,不过兄台如此执着要听的话,唉…
前行不远,有间小小的酒铺,到了那里,小弟就原原本本告诉兄台。”那华服少年展颜一笑,随着金四走上官道,此刻晚霞渐退,天已入黑,官道上的行旅,也越来越少,他们并肩行在官道上。
入云龙金四寂寞而悲哀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的暖意,侧目又望了那少年一眼,只见他潇洒而行,手里竟没有牵着马。
金四心中微动,问道:“兄台尊姓,怎的孤身行路却未备牲口?”却听那少年笑道:“马行颠簸,坐车又太闷,倒不如随意行路,来得自在。”又笑道:“小弟姓柳,草字鹤享。方才仿佛听得兄台姓金,不知道台甫怎么称呼?”金四目光一台,微喟道:“名是金正男,只是多年漂泊,这名字早已不用了,江湖中人,却管小弟做金四。”两人寒喧之中,前面已可看到灯火之光,一块青布酒店,高高地从道边的林中挑了出来。前行再十余丈,就是一间小很小的酒饭铺子,虽然是荒效野店,收抬得倒也干净。1一枝燃烧过半的红烛,两壶烧酒,三盘小菜,入云龙几杯下肚,目光又变得明锐起来,回眼一扫,却见小铺之上,除了两人之外,竟再没有别的食客。逐娓娓说道:“普天之下练武之人可说多不胜数,可是要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却并不简单。柳兄,你是个书生,对武林中事当然不会清楚,但小弟自幼在江湖中打滚,关内关外的武林中事,小弟有极少不知的…”他微微一顿,看到柳鹤亭正自凝神倾听,逐又接着道:“武林之中派别虽多,但自古以来,就是以武当、点苍、昆仑、崆峒,这几个门派为主。武林中的高人,也多是出自这几个派的门下,但是近数十年来,却一反常例。
在武林中地位最高,武功也最高的几人,竟都不是这几派的门人。他大口喝了口酒又道:“这些武林高人,身怀绝技,有的也常在江湖间行道,有的却隐居世外,啸傲于名山胜水之间,只是这些避世的高人,在武林中名头反而更响,这其中有以伴柳先生,南荒神龙,和南海无恨大师为最。”柳鹤亭朗声一笑,笑着说道:“金兄如数家珍,小弟虽是闻所未闻,但此刻听来,却也觉得意气豪飞哩。”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却听金四又道:“那南海无恨大师,不但武功已然出神人化,而且是位得道的神尼。一生之中,手中从未伤过一人,那知无恨大师西去极乐之后,他的唯一弟子南海仙子石琪,行事竟和其师相反,这石琪在江湖中才只行道两年,在她剑下丧生的,竟已多达数十人,这些虽然多是恶徒,但南海仙子手段之辣,却已让武林震惊了。”烛光摇摇,柳鹤亭凝目而听,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入云龙金四面上却是动之。又道:“幸好两年一过,这位已被江湖中人唤做‘石观音’的女魔头,突地消声匿迹,武林中人方自额首称庆,那知这石观音又扬言天下,说是谁能将她从那间隐居的屋子里请出来的,她就嫁给那人为子,而且还将她南海的一些奇珍异宝,送给那人,唉!于是不知有多少人送命她手上。”柳鹤亭剑眉微皱道:“此话怎讲?”金四“啪”地一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一面吆喝店伙加酒,一面又道:“南海仙子美貌如仙,武林之中,人人都知道,再加上那些奇珍异宝,自然引起武林中人如痴如狂,碰碰运气。但是无论是谁,只要一走进那间屋子,就永远不会出来了,虽说这些人不该妄起贪心,但柳兄,你说说看,这‘石观音’此种做法,是否也大大地违背了侠义之道呢?”店伙加来了酒,柳鹤亭为金四斟了一杯,目中光华闪动,却仍没有说出话来,入云龙金四长叹一声,又道:“我兄弟五人,就有四人丧命在她手上,但莽莽江湖之中,高手虽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来主持公道,有些血朋友,却又武功不高,一入那间铁屋,也是有去无回。柳兄,这三年我…我不知为此受了多少回朋友羞辱、多少次笑骂,但我之所以仍苟活人世,就是要等着看那妖妇伏命的一,我要问问看,她和这些武林朋友,到底有何仇恨?”这入云龙金四,越说声调越高,酒也越喝越多,柳鹤亭微微一笑,道:“金兄是否醉了?”金四突地扬声狂笑起来,道:“区区几杯淡酒,怎会醉的了我,柳兄你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要告诉你一件秘密,这几个月来,我已想尽方法,要和那些‘乌衣神魔’打上道,哈!那‘石观音’武功再强,可也未必会强过那些‘乌衣神魔’去。”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倒入口中,又狂笑道:“柳兄,你可知道‘乌衣神魔’的名声?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武林中人却没有听了这四字不全身发抖的。
连名天下的‘一剑震河朔’马超俊那种人物,都栽在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魔头手上,落得连个全尸都没有,其余的人,哈——其余的人,柳兄,你该也知道。”他伸出右手的大母指来,放下在柳鹤亭面前显动着,又道:“江湖中人,有谁知道这些‘乌衣神魔’的来历?却又有谁不惧怕他们那身出神人化的武功,这些人就好象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柳兄,这般人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无恶不做的恶徒,但若用来对付‘石观音’——哈!哈!以毒攻毒,却是再好也没了,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找着他们,否则——哈!”这入云龙金四连连饮酒,连连狂笑,已经加了三次酒的店小二,直着眼睛望着他,几乎以为这个衣衫褴缕的汉子,是个酒疯子。
柳鹤亭微微一笑,突地推杯而起,笑道:“金兄真的醉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掏出锭银子,放在桌上,含笑又道:“今风萍偶聚,小弟实是抚生平。但望他有缘,还能再聆金兄高论。此刻,小弟就告辞了。微一抱拳,缓步而出。那入云龙金四愕了一愕,却又狂笑道:“好,好,你告辞吧!”
“啪”地一拍桌子喊道:“跑堂的,再拿酒来。”已经走到门口的柳鹤亭回顾一笑,拂袖走出了店门,门外的秋风,又扬起他身上的罗衫,霎眼之间,潇洒秀的少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里。
入云龙金四踉跄着走了出来,目光四望,却已失去了这少年的踪迹了。在萧索的秋风里,入云龙金四愕了许久,口中喃喃低语道:“这家伙真是个怪人——”转身又踉跄地走到桌旁,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又放下去,终于又仰首喝干了。于是这间小小的酒铺里,又响起他狂话的笑声,酒使得他忘去了许多烦恼,他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关外的草原上,跃马驰骋放怀高歌了。
门外一声马嘶,入云龙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壶,齐都倒在一只海碗里,踉跄又走出了门,走到那匹瘦马的旁边,将酒碗送到马口,这匹马一低头,就将这么大一碗酒,全都喝干了。
金四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空碗,远远抛了开去,大笑道:“酒逢知己,酒逢知己,哈!哈!却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己,竟然是你。”左手一带马缰,翻身上了马。这匹昔曾经扬蹄千里的良驹,今虽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驹伏历,其志仍在千里,此刻想必也和他的主人一样,昂首一阵长嘶,放蹄狂奔了起来。马上的金四狂笑声中,但觉道旁的林木,飞也似的退了回去,冰凉的风,吹在他火热的膛上,这种觉,他已久久没有领受过了。
于是他任意跨下的马,在这已经无人的道路狂奔着!
也任意驰奔离官道,跃向荒郊,夜,越来越深——大地是寒冷而寂静的,只有马蹄踏在大地上,响起一连串响亮的蹄声响,但是——这寂静的荒效里,怎地突然起了一阵悠扬的响声,混合在萧索的秋风里,媲媲四散!
更怪的是,这萧声竟像是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竟使得这匹狂奔的马,也不顺着这阵萧声更快地狂驰而去。
马上的入云龙金四,像是觉得天地虽大,但均已被这萧声充了,再也没有一丝空隙来容纳别的。他的心魂,仿佛已从跃马奔驰的草原,落入另一个梦境里,但觉此刻已不在萧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只是暮时节,那混合着百花香的风,天空碧蓝,草如茵绿。
马行也放缓了下来,清细的萧声,入耳更明显了,入云龙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勒住马缰,游目四顾,他那张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红的面孔,不在霎眼之间,就变得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