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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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冬天开始,她基本没有失过约。她守信但没有准时。在头三个月,她迟到的时间变化在三刻钟到两小时之间,由于秋季的头阵雨,得玛里奥撑着一把伞躲在花园的门后等她,脚踩在污泥里,一边哆嗦。于是他叫人在门后搭了一个小木头棚子和一个有顶有墙的过厅,免得每次幽会时冒。树木不再是郁郁葱葱,原来是月季和其他植物的地方,现在是高大的花菊花坛,有白的、粉红的、紫的、绛红的、黄的;在充了雨后枯叶的郁气味的空气里,这些晚季的高贵花朵散发出它们微微刺鼻的药香。在那座小房子前面是些五彩缤纷,由人工培植成的稀罕品种出于园丁的安排构思,组成了一个气清淡、变化万千的又大又宽的十字形花圃,许多新奇品种在圃中昂然怒放,玛里奥每次走过这个花圃时,不住心绪低沉,暗想这个花十字架像是标志着一个坟墓。
他现在已经悉在大门后小棚子里的漫长等待了。雨落到他安排铺上了茅草的棚子顶上,然后沿着墙板滴下来;于是每次在这座候驾的小教堂里,他就重温那些相同的想,重新开始一样的推理,回忆同样的期望,同样的焦虑;同样的气,伤神。
对他说来,这是一场没有预料到的连续不断的斗争,一场耗费力的剧烈心理斗争,对象是一件抓不住的,也许不存在的事物:这个女人心中的情。他们的那些幽会太难于理解!
她有时喜笑颜开心高兴来了,就想谈天,帽子不,手套不,面罩也不就坐下来,也不亲吻。在这种子里,她想不到要拥抱。她脑袋里一大堆引她关注的事,一大堆比将嘴伸给一个失望得心痛如绞的情郎更引她关注的事。他坐在她旁边,心上嘴边充了本没有机会说出来的炽热的话;他听着,他答复,还得俨然像对她说的十分到兴趣。有时他试着去抓住她一只手,她心神不定,友好而平静地随他捏着。
有时她仿佛更体贴些,对他体贴些;可是他不安地瞅着她,用锐的眼光瞅着她,用无法整个儿赢得她的无奈眼光瞅着她,于是他明白了,猜到了,这种相对的深情时刻源于在这些子里,她的念头没有受到别的人或者事的动或者干扰。
此外,她的经常晚到使玛里奥体会到,已没有迫切的心情推动她来相会。人们会匆匆去找所的人,所喜的人,引他的人;可是人们经常对不引他的人迟到,任何事都可以成为晚到和中断行动的借口,把隐隐约约使人痛苦的时间拖迟。他总是想起利用他自己所作的一个奇怪比较。夏天的时候,他盼着冲凉的念头使他加快了每天的梳洗和早晨出去之前淋浴,可是到了大冷天子里,在出去以前他会发现家里有如此之多的小事要做,以致他总是比惯常要晚一个来小时才入浴。奥特伊区的幽会对她就像是冬天的淋浴。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将幽会的间距拉长了,一个专递将幽会延到第二天,像是为了找个不可能来的借口,到最后一小时才送来,她总能找到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得他心神动,而且神经紧张得简直难以忍受。
假使她对已经历过的,而且也觉到的总在增长的这种情出某种冷淡,某种厌烦,他也许就会因之生气,接着愤怒,接着气,终于平息。可是她显得相反,比任何时候都更眷恋、更因他的情而高兴,更愿意维系他的情。对他的情的答复是友好偏。这些偏已经使得她的其他崇拜者开始起了妒嫉之心。
在她的家里,她从不嫌他去得太多,即使每次告诉玛里奥说她有事不能去奥特伊区的电报,也总坚持请他去吃晚饭或者晚上去消磨一个钟点。开始他将这些邀请看作一种补偿,后来他不得不承认她真地很喜见到他,比对所有其他的人都更喜。她真是需要他,需要他的崇拜者语言,他的多情目光,他贴近身边时的动人情,他当场审慎的亲热表示。她需要这些,就像一个偶像要变成真正的神就需要祈祷和信仰。哪伯只有一个信徒走进了圣殿,他崇拜,祈求,顶礼膜拜,虔敬诉苦,醉倒在对她的信仰之中,她也就可媲美于伯拉麻、安拉①或者耶稣,因为所有被人戴的存在都是一种神衹。
德·比尔娜夫人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更是生来就为扮演被崇拜角的,生来就为的承担自然安排给女人受人崇拜追求的任务,以美貌、风度、魅力和万种风情来征服男人。
她确实是这一类人间女神、、骄倨、挑剔、傲慢,被一帮子钟情的男人捧得神化,像是遍体馨香。
这时她对玛里奥的情和强烈的偏几乎是公开表现出来的,不在乎人家对这会说什么;也可能私下里还盼着能刺煽旺别人。现在到她家里去的人很少会见不到他在场。她总是安排他坐在一张大圆椅里,拉马特把它叫作“住持教士祷告席”;而且她对整晚和他单独相处,和他闲谈并听他议论到由衷的乐趣。
他给她揭示的这类私生活;这种和一个讨人喜、聪明有教养的人经常一起的私生活使她到兴趣;而且他是属于她的,正如散放在桌子上的那些小摆饰是她的。她也渐渐同样向他吐了有关她自己的事情,她的思想、她的个人秘密,将这些贴心的秘密话说给别人听和听这些一样,都是叫人舒畅的。她到和他在一起比和别人同处更自在、更真挚、亲切,于是更喜他。她也体会到了对女人们说来的一种难得的受,那就是真说了些实事,将她可以自由处理的思想和情全部托给了一个人。这是她从没有做过的。
对她说来这已经是很“多了”但是对他说来这仍是很“少”他等待,他一直在企盼这个生命最终决定的弃甲丢盔,将她的灵魂到他的抚之中。
她对这些抚仿佛看成是无聊的、碍事的,甚至是难受的。她委屈地接受了,并不是没有觉,但是很快就乏了;而这种疲乏很可能引起了她的厌倦。
那些最轻微、最不足道的抚仿佛也叫她厌烦,受不了。有时,在聊天的时候,他抓起她一只手吻她的指头,将指头一个一个轻含在他的间一小口气一小口气地像糖果似地它们,她仿佛总想把指头摆出去,于是他整个胳膊里到一种隐隐想走的劲头。
到了结束拜会,要走的时候,他在她的衣领和后颈发际的脖子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吻,在她的贴身衣服的摺之间觅取她身体的芬芳,而她总有一个轻轻的退缩动作,然后她的皮肤用一种难以觉察的活动从这个知己的嘴巴下溜开来。
他像刀割一样体验到这些,于是他带着不断血的伤口回到了他孤寂的情之中。她怎么一点也没有普通女人们几乎都有的那种继自愿的而不是求财的委身之后的冲动阶段呢?这个阶段常常会很短,跟着就是疲倦最后是厌倦。可是像这样本没有的情况是很少见的,不是说要一小时、一天!这个妇情没有将他当作情人,只是她生活中一个聪明的伙伴。
他对此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那些全心全意委身的女人所能给予的也许还不及此吧?
他不是抱怨他是害怕。他是怕别人,怕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明天或者后天碰到的什么人,任何人:艺术家、纨绔子弟、官吏、蹩脚演员,不管是谁,一个生来就是讨她这双女人眼睛喜的人,而且没有别的理由喜,只是因为他就是他,这位“他”首次深深发了她迫切张开双臂去拥抱的愿望。
他早已疑忌未来,同样他也曾有时猜疑未知的过去,而且这个年轻女人的所有知都使他猜忌。他们相互之间议论他,也在她前面说些审慎隐约的影话。有些人认为他是情夫;另外一些人,按拉马特的说法,认为她只是和平常一样拿他开心,得他,玛里奥神魂颠倒,为的是刺他们,使旁的人神经紧张,如此而已。她父亲也动摇了,对她提了些意见,她理不理地听了;而且越听到绕着她的风言风语,她越公开坚持表现她对玛里奥的偏,和她生活中的一向谨慎成为奇怪的对比。
可是他对这些怀疑的暗有点不放心。他对她说了。
“怕什么!”
“前提至少应是您真正出于情喜我!”
“难道我不您,我的情夫?”
“也不。在您家里您很喜我,而在旁的地方就不一样。对我说来,我宁愿倒个个儿,就为您也该这样。”她开始笑起来,一边低声说:“各尽所能。”他又说:“但愿您知道我是抱着多么动的心情要使您兴奋起来。我的体会是,有时我是想抓住一个抓不住的东西,有时是抱住了一块冰,它把我冻入骨髓却在我的怀抱里溜走了。”她本不回答,几乎不喜这个主题,一副她在奥特区常有的心不在焉的神气。
他不敢再说下去。他像看博物馆的珍贵物品那样看着她,这些物品使得那些好者恋恋不舍,但是谁也不能把它带回家去。
白天晚上对他都成了痛苦的时辰,因为他总抱着固定的观念过子,更因为他在情上比思想上更到她只属意于他但并不属于他,她虽被征服却仍还未受拘束,她动情了,但难以攻下来。他围绕着她生活,很接近她,他以全部本能餍足的贪着她,但却未能一直达到她的心里。于是和他们开始联系时一样,他又开始给她写信。过去他曾用墨水攻克了她道德上的第一道防线,他也许仍能用墨水再次战胜她最终的内心秘密抵抗。他将拜访的间距拉大了一点,他几乎天天用信给她反复申诉他对情所作努力的徒然无功。当他热情痛苦文采焕发的时候,她间或也回答他。她给他的信技巧地用清晨一点、两点、或者三点来标明时间,信清晰明确,思路周详诚挚,令人鼓舞也令人忧伤。她在信里道理说得十分充分,既有机智也有想象。他徒然反复颂读,徒然觉得它们正确、聪明、婉转、优美,使他的男子汉虚荣心得到足,但是它们不能使他心里觉得高兴。它们和在奥特伊区房子里给他的吻一样,并不能使他到更多的足。
他想找出为什么,而且由于他把这些信都背出来了,他终于悉到明白其中奥妙,因为人们经常能通过文学更深入到别人心里。语言惑人,欺骗人,因为它们是通过脸部来表达的,因为人们看着话从嘴里说出来的,有嘴相娱,眼儿相媚。可是写在白纸上的黑字,是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