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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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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有人沉睡有人偷情的屋。她和他无声无息地发生着争执,然后他抱她吻她。每回他们都要争执与和解,这是必然的,悬殊的一切使他们只有这一种方式来维持情猛然之间,她想起那个年轻军人。她无望地闭上眼。

她对着墙上的镜子理头发时说:“我不得再来了。”她对自己这种银灰的脸到费解和害怕。

几年前,这样一个少女的形象就出现了。她的模样在那时就定了形。一些怵目惊心的征候已在这副容颜上生。与那些身心纯洁的少女相比,有人倒宁可她不干不净的美。

我翻开我早年的人物笔记,上面有如上记述。

我的意思不是说她过早地显了老相,反之,她少女气息咄咄人。我说的是阅历。阅历先于岁月在她容貌内部刻下道道老人般的皱纹。一个与人合伙欠下条人命的少女总有些不凡之处。经过逃亡,叛卖,,她刚在街头面,就被人盯上了。

其实街的人都在盯她。她穿一件很窄小的浅花小褂,紧绷绷的足以使她原形毕。下面是条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宽大腿的长。这身胡搭配的衣着显得别出心裁。齐长发沉甸甸垂在脑后,这使她看去像个热带丛林的女郎。她在处处刷红油漆挂着红布标的街道上走,整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挑不出第二个与她相同装束的女子。她既落伍又超群。

盯她的男人很快反过来被她盯了。她就这样恬不知,谁盯她她便盯谁。她盯着那个已不能称作小伙子的男人走来。他脸黑瘦但清秀。她就这样走入他的视野;走进他索然无味的清白人生。似乎是在个长途汽车站,地是残废的乞丐。

不知谁先开口,反正她和他已谈起来。男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笑着说:你管呢。又问她家住哪儿,她仍说:你管呢。男人眼看没什么道理再与她纠葛下去,少女却忽然问他:你身上带的有粮票没有?男人心里已出现预:快离开她,她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却领她下了馆子。在黑窟窿似的饭馆里,问她:“你多大了?”

“十六啊。你呢?”少女眨巴着两只不同颜的美丽的眼睛。

“你没有三十岁吧?”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于是她明白他比她恭维的猜测还大、还老。一个小老头子。落苍蝇的桌上摆黑乎乎的碟子。少女吃得尽量矜持,尽量不紧不慢,但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快没了。走出饭馆时,她身上那件小花褂更绷得人。街灯照着她骤然圆润的脸蛋,他从来没见过哪种补品比这顿肮脏的饭更滋补人。而就在同时,他看出她眼里那种无归宿的。这是只野雀,谁逮着谁拔。他痛苦地想。但他已上了这个人的少女,不管她多么不明不白地出现,不管她来自怎样暧昧不清的背景。这就注定他要被她榨干。

他早就知道她有时睡汽车站、火车站。他甚至还远坐在那里,整夜守护过她,把她千姿百态的睡相都欣赏个遍。直到这时他还没碰过她,就是说,他心地单纯绝不需她拿出惟一的本钱从他这里换饭吃。有天少女逗他说:“人家别以为我俩谈恋哟。”

“我太老了。”他答道。

少女对男人是在这一刹那了起来。但她的毫无纯真可言,只是突然到自己有了个可靠的去处。她远不如他来得痴,一无所图。无所图要个男人干什么。她甚至据他花钱的魄力暗算过他的工资。她指望他养活,指望借他的手斩断她糟糟的小半生。她会对他坦白一切真情,但要等他想变卦也来不及的时候。在这时,她还得像‮女处‬一样羞答答,尽力藏起情场老手的锋芒。

男人到她的抵触。他险些被哄住,相信她从未被人染指。幸亏那些难以察觉的细小征候显她的老练,眉宇间耽于享乐的信号不断警告了他。他心里越来越清楚:她不仅贫而且卑劣。她的魔力也正在于此,就是你越发觉她的瑕疵,便越舍她不下。正是她不清不白的历史,她自作自受的苦难,使她与同龄的纯洁少女相比,反显出了奇异的价值。透过她,再去看那些一汪清水似的女孩,全都寡淡无味。

一个上了点岁数的男,便不再需要那类浅显的情课本。对于这个少女,他仿佛偶得一本内容晦涩的书,越是难懂,越是读着吃力,便越能引他入胜。他她,将她的伤痕她的糟粕一同拿来,加以保护。他却不忍占有她,因为他认为少女七八糟的履历不能再加进自己的罪恶了…

有天男人对少女说:你不能再去了。我给你找到一处房子,先住了,再正经谋条生路。少女马上答应,既然他已大致摸清她的底细,还有什么好窘的。男人写下地址给她。

她按约定时间,揣了地址去了。她发现自己在这条陌生的小巷里如老马识途,本不用拿出那地址核对。小巷盘错节,犹如,而她没有拐错一个弯,对此她奇怪极了。她鬼使神差仿佛被某种神秘因素暗中纵,在一个院门前停下,一看,正是要找的那个号码。

少女惊疑地半天不敢动一动。尤其那老朽的木门发出板胡般的凄婉音,她人生的最初意识顿然复苏。男人引她往院里走,屋子陈旧得接近颓塌。它老得早变了形,但也别想逃过她的眼睛。

男人礼貌周到,介绍这房子的老主人已去世,后代们都已搬迁。现在房子漏雨,但他已将屋子虫都清理出去了。住是将就能住的。少女一双眼枉然大睁,却像听不懂他的话。这时他发现她本不需要他带路。路地穿过院子,绕过早已夷平的花坛旧基,又绕过多年前就没了影的女儿墙,径自进了客堂。

她站在发着霉臭的堂屋里,他试着推推她,少女突然嚎叫:你滚开。然后她跑出屋子,又在那些已不存在的旧物间绕行一遍,跑了。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疯跑。他追上她,问她究竟。

少女说:你就当我死了。

男人说:我是真心诚意你。

少女说:一把年纪了,少讲这种臊皮话。

男人说:你就这样翻脸无情?

少女说:老子翻晚了。

男人说:我看错了你。

少女说:没看错。你早就看出我是个狐狸

男人说: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你。

少女说:你妈去吧。

男人说:我们再好生谈谈。

少女说:我不会跟你睡觉。

男人说:我本来也不想那样。

少女说:那你想跟我干什么?你趁早回你那个沓沓(四川方言“沓沓”即地方,角落之意。),跟你老婆白头偕老去。就当我死了,这么大个社会,死个把烂货当什么紧。趁早吧,趁你这外地佬还不晓得我名声多大多臭。趁你还不晓得我真名字,我告诉你的名字是胡诌的。

少女口若悬河的一番话使男人对她备加珍视。一个人能将自己批判得如此体无完肤,别人反倒到无以复加。彻底的批判使她无懈可击了。她的坦诚像她的谎言一样使他吃惊,甚至钦佩。当少女跑上大街时,他仍是追。

少女口便喊:“挡住他!氓追我…”等她回头时,他已被一群人擒住。她亲眼看着许多无冤无仇的老拳擂鼓一样在他身上捶得咚咚响。经过文斗武斗,人们揍人都揍得十分得法。

少女叫来两名荷实弹的兵,城市处于军管,到处都有兵走动。他们把七窍血的他从地上抬起来,走了。

五天后,少女等到了他。他提前解除拘留,在弯曲的巷子里遇见她。她涎着脸对他说:我要伺候你养伤。他说:你就为了伺候我才打伤我?少女跟着他往院里进,他回身推住门:你还想吃馆子?你等我这些天,想再榨我的油?少女腿一软,跪在门槛上。

男人拔了门闩,报仇一样将她拖进门来。许久许久,等他复仇之后,少女抱住自己赤的身体心想:这下它彻底成了破烂。她问他:以后我俩什么关系。他说:什么关系都一笔勾销。她冷笑了:只怕勾销不掉。

男人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又在设什么圈套。这些天她让他领教了人世间的一切花招。

少女说:你是我的亲姑父啊。我就是在这屋里出生的。

沈红霞见新来的姑娘手拿一枝多头葵花。她对她说:“你走了七天七夜,指导员恐怕把整块草地都找遍了。”这时,沈红霞见帐篷里了一大蓬花。她微笑着说:“唔,咱们有花哩。”于是人们立刻明白,她反花这做法。她想,一瞬间发生的变化太多了,已有人不安心呆在这里:娅到场部宣传队去演李铁梅,结果想演的人太多,排长队,她本来很有希望,跑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就错过了机会。

去察看马情时,沈红霞在马群里一声不响地走,小点儿在她身后一声不响地跟着。许多母马腹下都有了马驹,她对马驹如此高的成活率意。这是个不错的兽医,她想对这位新来的姑娘表示一下,回转身,现在她俩很近地面对面站着了。沈红霞大吃一惊:她真的很面啊。

你想搞清沈红霞在离集体的七天七夜究竟干了些什么。是的,你记好,她去寻马。

我前面已讲过那七天七夜在她意识中仅是一瞬,就不妨依了她,算它是一瞬。红马驮着她和她沉重的责任心沿河岸一直向上游去。她听见越来越荒凉的草地上有人唱歌。歌声细细沙沙,宛若虫鸣。再听,这古老的曲调她是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