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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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我知道的我不打听,你也别跟我说。我信得过你。"李慧泉骑上了三轮车,崔永利嘟嚷了一句,尴尬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常在这儿住,我的家在别的地方…"
"我知道。"
"我过两天去哈尔滨,你要高丽参不要?那边没别的好玩艺儿。"
"我不要。"
"咱们咖啡馆见,我回来就上那儿去。"
"我天天去。"
"李慧泉…货卖稳点儿…"
"亏不了。"不可能再有别的话说。李慧泉的脸上没有笑容,崔永利也板着面孔。事情办得很痛快,但心里别扭,有点儿和不来。谁也看不透谁,谁都提防谁。这样的朋友着费劲。崔永利皱着眉头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李慧泉绕过辣椒地,把车骑上了通往公路的土道。
李慧泉几次想停下来看货,都忍住了。回到神路街,他把五个尼龙袋扔到上,揪开拉锁,一点儿一点儿向外掏。睡衣、夹克衫、罩、三角、围巾、西装背心、背带、足球袜、女式帆布挎包,还有一件黑的燕尾服。尼龙袋像百宝囊,吐出一件又一件意料不到的东西。它们式样新颖,但没有几件是新的,全部散发出的尘土气味儿和卫生球的气味。他从一条呢子的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一面是鹰,一面是人头。所有的商标都是外文的,只有三角内衬的小布条上印着中国字"康佳",不知是香港或台湾的产品,还是内地的冒牌货。一条夹克衫的袖子上有血迹,成一团的几条围巾中包着长长短短的几头发,燕尾股的钮和颜不一样。足球袜上有汗迹,洗过但显然没洗干净。
李慧泉觉得屋子里是臭烘烘的味道。
这是进口的旧货。称不上旧货,很可能是从垃圾堆中收拢的破烂。来不及分类就打包走私进来了,这倒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三角的丝织物呈半透明状,抓在手里不及手绢大。定价二块五也能卖出去吧?
桌子上扔着一袋糖和一包"大重九"香烟。那是昨天晚上罗大妈送来的喜烟和喜糖。他一直没动它们。罗小芬在干什么呢?
他过去的同学现在都干什么呢?服刑的方叉子在干什么呢?世界上有谁跟他一样,对着一堆洋垃圾而又小心翼翼地计算它们的价钱?那个在画报上穿着开了口子的短的外国姑娘此刻呆在什么地方?她都干了什么?她在想什么?
李慧泉被五花八门的纺织品包围在上,显得六神无主。他一边烟一边闭目沉思,像一尊表情沉重的菩萨。想法七八糟,严肃的不严肃的念头织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更倾向于哪种状态。
他绝对不是有意的,他竟然试图把画报上的外国女人和赵雅秋联系起来。这种猥亵的念头令他痛苦,他深信崔永利在轮跟两个南方姑娘睡觉。他不能肯定心里那种酸溜溜的觉是不是嫉妒。
他羡慕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么?或者,瞧不起他?
他把衣物装进尼龙袋,动作小心,竭力避免出新的折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决定以后不再和崔永利联系任何新的买卖,他不想为了金钱冒险。他的钱够花了。让崔永利跟别人去玩捉藏吧!这些货只能在黄昏以后出手,要避开市场管理人员的注意。价钱不能定得太低,那样更容易使人疑心。总之,他要迅速把这些垃圾清理干净。他对将要上当的购物者没有怜悯。赶时髦的家伙们应当受到惩罚,让他们穿戴着破烂货去招摇过市吧!这些东西正是为他们准备的。
晚上,李慧泉到咖啡馆去喝酒。他相中了一种本产的葡萄酒,颜是绿的,喝着很稠,后劲抢得时间也长。
赵雅秋没有来。自从那天送她回家之后一直没见到她。莫非真听了他的劝告,不来了么?他-直不敢打听,怕有人疑心他不怀好意,他生怕有经验的人从他验上看出什么来。能看出什么,他也不知道。
一个缩头缩脑的高中生笨拙地端着一杯咖啡,胆怯地拦住一位女服务员。
"师博,赵雅秋今天晚上来么?"
"不来。"
"五.一都过了,怎么还不来?"
"文化的演出过了五四青年节才散呢,你五号来看看吧!"小伙子点点头,溜溜地喝完咖啡,放下杯子就走了。他的校徽是呼家楼中学的,穿戴朴素,不像是贪玩瞎混的学生。一个业余歌星的崇拜者?他要知道赵雅秋今天仍旧不面,他还会买那杯装门面的咖啡么?二块五一杯,相当于响音乐会的门票钱了。
李慧泉离开咖啡馆,骑着自行车进了马路对面的楼群。他了路,一直没有找到那座楼房,他记得她住的那座楼前有一块草坪,但所有的楼房前面几乎都有草坪。那座楼的楼梯扶手是水泥的,他找了半天,看到的全是木头扶手。那座楼跟她一块儿躲起来了。
那张柔的女孩儿的面孔已经模糊。他的想象破坏了真实。他相信只要看到那座楼和那个破败的单元门,他一定可以记起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中。五月的夜空月光暗淡,草坪是黑的.树也是黑的,找不到那座门。四周楼房的窗口里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其中最响亮最持久的是一个婴儿的啼哭。是吓坏了还是饿坏了?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天夜里,他被身体的冲动惊醒。身上有汗,衩漉漉的。
他伸手摸了摸,腹部左侧很粘。梦的内容依稀记得,但梦中人他本不认识。梦和现实都在争夺他。他终于认定现实没有带给他多少快乐,而梦境给予他的竟是加倍的痛苦。梦的内容是可怕的。他懒得去想。天花板的黑暗中是女孩子微笑的面孔,那层闪闪发亮的绒正轻轻扫过他的皮肤,他不由一阵战栗。
罗大妈说牛快涨价了,但晚报上有消息披蛋将跌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