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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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雅秋开始唱最后一首歌,曲调缓慢,她一边唱一边用手帕擦脸,她在歌词的间歇中擦脸的动作十分从容而坦率。她擦了脸,擦了脖子,然后把小手绢叠起来好,这些动作断断续续、一点也没影响她的演唱。
崔永利埋头吃喝,听得不大认真,他的胡子让饮料得漉漉的,李慧泉移开目光,盯住赵雅秋手腕上的电子表。她那么年轻,可是很丰,腕子圆滚滚的,显得十分柔。她的击剑衫掉了一个扣子,不知她自己知道不知道。应该有个人告诉她这件事。
李慧泉想着,听不清她唱的什么。
鼓掌。经理拿过麦克风说了两句客套话。他引着赵雅秋向外走,人们闪开一条道。折叠椅"咔咔"地碰着什么。围在门口的人一片起哄声。经理的瘦脸紧张地哆嗦着。
李慧泉看着女孩儿在眼前挤过去,她的手扶住一面椅背时停了片刻,小小的指甲盖涂了血一样,片片赤红。她低着头,鼻翼轻轻起伏,脖子后边和口鼻之间有一些淡淡的绒,上面有晶莹的汗星星在不住颤动。她显得有些疲倦和紧张,猛一看好像不大高兴。
崔永利正把一块三明治进嘴里。
咖啡馆经理把赵雅秋领进售货柜台后边的仓库兼办公室。
营业厅里的高中生们开始退场。他们把空咖啡杯子顺手搁在桌子上、椅子上、窗台上,甚至进袋里。聚在门外便道上的人没有散。点烟的火柴和打火机在夜里出许多黄光,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空虚的面孔。有人高声说了一句下话,仿佛太突然了,竟没有一点儿响应。十几把吉它一块儿拨出声音,同样多的喉咙参差不齐地吼起来。隔着大玻璃窗,营业厅里的人漫不经心地听着。开始供应白兰地和简便西菜,离关门还有四小时,咖啡馆的黄金时刻还未到来。李慧泉听出了外边人唱的是什么,不由一阵难受,仿佛自己的隐私叫人抓住了。
我们没有父亲,我们没有母亲。
我们没有兄弟,我们没有姐妹。
我们没有金钱,我们没有疾病。
我们没有乐,我们没有痛苦。
我们没有眼泪,我们没有。
我们没有舌头,我们没有…
是叫嚷和喧嚣,不是演唱。吉它弹得尤如一把生锈的锯条割进了的朽木。词句没完没了地延伸下去,越来越下,越来越不堪入耳。营业厅里的人无动于衷。被座椅隔开的小单间的角落里,至少有一对情侣在接吻了。""的一声。似乎在抄袭某部外国影片上的动作。崔永利向李慧泉招招手。李慧泉愣愣呆呆地走过去。他在分辨窗外的歌词。在"我们没有血"和"我们没有细胞"之后,"我们"已经化做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有的人,连自身都没有的人,最后什么都有了,整个宇宙都是他的,他占有美好的一切。
这首俗的破歌子却原来极为乐观,让人大意外。李慧泉只记住了它的头两句。
我们没有父亲,我们没有母亲。
这是他的写照,由那些人唱来.却像一种摆束缚的标志,他们唱得没有一点儿伤。他们一定是有父母的,这帮小骗子!
李慧泉坐下来,朝崔永利笑笑。
"我来晚了,没占到好位子,"
"还以为什么娘们儿呢,闹了半天是个丑丫头片子,豆腐似的,没劲!"李慧泉皱皱眉头,崔永利贬低赵雅秋让人不愉快。但他万万没想到,崔永利竟凑到他耳边,猥亵地说:"我喜老的!"李慧泉不明白。
"老的保险,的坏了麻烦!"李慧泉好像还听不懂。崔永利以为他装洋蒜,拍了他肩膀一下,叽叽咕咕地笑起来。李慧泉让他的亲近得莫名其妙。他们认识不久,远没到无所不谈的地步。
这人喝多了么?不像。李慧泉好半天才明白"保险"和"麻烦"是什么意思。崔永利的直截了当和恬不知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崔永利指指窗外,"一群发情的野驴。"李慧泉透过小门看着售货厅的动静,赵雅秋还没走。她可能正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她何必这样糟踏自己的才华呢?这里不是她唱歌的地方。
李意泉想起了从侧面看到的脖梗子和上嘴的细软绒。
他有一种浑身无力的觉。别人肯定也注意到这些情景,想到此他便十分沮丧。他希望她快点儿离开这里。
崔永利想到别的间题,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但他仍旧显得很亲热。胳膊肘搭在李慧泉的肩膀上。他嘴烟味儿。
"现在十点,你晚上有别的事么?"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吧?"
"你要没事,我想领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