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夜宿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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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荣安居外，下轿进院。门廊外燃着明亮的灯笼，但落脚下，光线仍是微暗。大爷提步跨上，似想起什么般转首轻拉过子的手，低声提醒道:“小心台阶。”景晨的手则微微挣了挣，细语地答道:“谢爷的关心，妾身能看清。”大爷周身便又漫上那种磨人的无力，慢慢松开掌心，任由她离。转望向笑语不断的主卧，复又在心底寻了个理由:因是人前，她才闪躲的吧？

景晨显然没有那般多想法，静静地跟在大爷身旁进了屋。伴着婢子“大爷和大来了”的通传声，才进门就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

老夫人着了件茶褐寿字纹的褙子，头戴深紫抹额，梳着简单的发髻，鬓角处银丝外，正笑盈盈地坐在摆了梅花式填漆小几的炕上。大夫人同二夫人围在她周边，不远处站着的二姑娘与三姑娘亦有说有笑，着了桃粉褙子的婢女在旁续茶，屋内气氛热闹喜庆。

景晨同大爷上前向众人请安，两位姑娘同她们见礼。老夫人眉梢带笑，乐着唤了声“浠哥儿”便说道:“方才你表婶派人传信回来，称是明早就该进城了。”大爷温和而笑，似乎并未有多少动，只答道:“祖母您记挂着表婶，可是给盼着了。”

“是啊，终于要见着了。”老夫人转首吩咐:“老二媳妇，明午膳就摆在我这，记得让厨子多添些菜。对了，琦丫头最那道符离集烧和冰糖湘莲，还有，不能给忘了水晶肴蹄…”二夫人自是应话:“母亲放心，儿媳都记着呢。”大夫人别开视线，漠然无声。

“烨儿，不准再提那事，若教老夫人知晓了，小心扒了你的皮！”人还未至跟前，那尖薄的声音便从院外传来，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屋内人不都沉望去，伴着紫团簇的帘子掀起，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便是三夫人扯着五爷胳膊进屋的场景。

三夫人梳着高高的牡丹髻，斜了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点翠南珠的金簪，大红刻丝及膝窄袖褙子，转首面向大家时目光微斜，有种肆无忌惮的张扬。五爷着了红褐圆福字长袍，面愁苦，颇有些不情愿地往前挪进。

老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训斥儿子，偏得跑到这荣安居的院子来？方才的喜气微散，端过茶盏便小饮了口。

二人请安，老夫人面上总是给足面子，往后瞅了眼问道:“老三还没回府？”

“店里忙了些，母亲您是知晓的，各行各铺的掌柜每晚都要回话。”这话中，便有意诉着她家丈夫如何辛苦等意味。

三房张扬，景晨是知晓的，一如五爷的荒唐嚣张。

“哟，大侄媳，听说你今儿开始看帐了？”说着不待她接话，三夫人便拖长了音续道:“你年纪轻，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对的，嫂嫂，母亲总也帮我父亲管账。”五爷积极地蹿到三夫人身前，目晶亮地盯着身前的人儿。

屋里的气氛便略僵了起来。

大爷上前拽住子的纤腕，含笑客气地冲对方说道:“劳三婶费心，您辅助三叔已是辛苦。涟儿有何不懂的，小侄自会说解，不敢劳烦婶婶。”半侧了身挡住某人的目光，带着景晨移至旁处。

老夫人心里憋得气怒，最后换上平常的语调随意问道:“方才嚷着是何事，倒说得我要为难了小五似的。”

“祖母。”五爷顺势走上前，讨好般言道:“孙儿想问您讨个人。”众人难免侧目，这可是又看中了哪个婢子？

“烨儿，休得开口！”三夫人厉声怒斥，上前扯过儿子就骂道:“你屋里的人还少？再添下去还不得比过了你大哥？！”大爷面蓦沉。

这是含沙影地说责起了自个？因为前几得他们还上了那批银两，失了好处，故而才借此发吧？

老夫人的面越发不好。

“烨哥儿院子里人原就不少，我家浠儿屋里可都是正正经经的妾。”总沉默着的大夫人突然开口，眸带轻蔑地往三夫人处瞟去。

后者面煞白，未有料到她会如此不留颜面。

老夫人便拉过了五爷，低声询问:“烨儿是想要谁？”五爷方张口，三夫人便抢了话说道:“母亲，媳妇知晓您疼烨儿，只是这婢子咱真不用添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瞅向大爷，怪调道:“烨儿毕竟不比大侄子矜贵，哪用得着那么多人伺候？”这话中，浓浓的皆是酸意，暗带嘲讽。

景晨只觉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渐重，目光微抬了望向大爷，后者面无波澜，顷刻才松开。

门外有人禀传晚膳已然备好。

老夫人便率先起身，带着众人去厅堂。

三姑娘君宛乔语气天真地说道:“咦，二哥哥还没来呢。”

“没几个月就秋闱了，连基本的文章都没记，让他在清晖院里自己用。”老夫人语气严厉，三姑娘忙住了口。

景晨则忆起下午在院外遇着二爷的场景。

饭后，老夫人低问起景晨账目看得如何，可有难处等等。景晨只道才方接触，看的慢得过些时来一并请教。大爷打量着烛光下丽容秀眉的子，突然记起方才三婶的话中暗指自己妾室众多，缓缓就垂下了脑袋。

回到晴空院，一改先前去书房的举动，大爷径自跟了子进卧室。

景晨转首，望着丈夫方开口，大爷则先道:“我不去宋氏那。”闻者敛改言:“妾身唤婢子来服侍爷。”说完福了福身又道:“祖母代的账目还未看完。”话中意思，何其明了？

大爷面微愣，终是颔首，心底却漫上失落。

她真的在避开自己，而他却不愿亦不曾想以丈夫身份强留了要她。

烛火滴落，合上手中的珠心算籍，大爷目光有些离。本是想亲手教她，与她讲解，对方却好似从未想过倚仗自己。她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所应变的态度，令他望而止步。

大爷甚至不明，如她这般的女子，什么时候才会是需要自己？亦或是，他能给她些什么？

紫萍进屋换茶。

“我平在书房，你们都做些什么？”紫萍微有诧异，跟在大爷身边这般久，她还是头次听主子询问妇人之事。即便是宋姨娘，也未见他如何关注过她的举动。爷在书房办事，烛下等候，不是最寻常不过的现象吗？

思及此，难免觉得惊讶，从前即使非繁忙期，爷每晚也都要在书房呆上好些时辰，今怎么这般早就回了屋子？想到隔壁通亮的次间，不由觑了眼主子，是想特地来陪大的吧？

“常看话本。”大爷显然吃惊，那般端庄得体的子，读话本趣事？

“去拿来我瞧瞧。”紫萍福身应至内室的小箱前，取了好几本过来。大爷翻阅，不过是街坊里那些陈年旧事，或是各地过去的琐事，眉头微微缩紧，她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喜这些？

紫萍见大爷神凝重，默声便退下。

大爷却站了起身，放下手中之物，理袖道:“收起来吧，这几上的书待回来予她，今晚我宿在书房。”紫萍面疑惑，铺子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大爷跨出门槛，瞟了眼隔壁的屋子，侧首吩咐道:“别让你们太晚睡。”

“是。”转至书房，大爷在书案前坐了许久都难定心，起身来回踱步，连自己都觉得匪夷了起来。那是他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子，怎的就生了种不能近碰的心理？夫妇伦常，天经地义。还记得初次共枕时她小心主动的触碰，大爷心涌悔意。

妙儿有孕的事，她必然是伤心的。

连续几留在宋氏屋里，他眼前总浮现着她的颦笑，想象着她独眠的场景。于是方才，大爷都能料到她必然又会贤惠地以宋氏有喜将自己推出新房，故而才抢先开了口。

子虽未表些什么，但大爷看得出，自己的留下，让她紧张了。

他曾以为男女之事，便是水到渠成，且如此名正言顺，有何好尴尬的？若自己不来书房，难道她就可以彻夜不回房？

大爷只是不愿子隐忍着接受自己。

约莫亥初，景晨都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时，紫萍走进提醒:“，该歇息了。”景晨抬头，似有迟疑。

“爷在书房，许是今夜忙不完了，嘱咐奴婢提醒早些歇息。”似乎些担心对方多想，紫萍又解释道:“夜寒，仔细受了凉。”他去了书房？

景晨微讶，“？”紫萍则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答道:“许是早前落下的事吧。”景晨便没有再问，心里却似有道热淌进。她有意表出疏离，大爷竟是没有责怪质问，反倒顺了她的心思。眨了眨眼，起身回房，躺在被窝里，望着帐幔内侧的如意结，沉沉闭上了眼。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意愿，从来没有…

半夜，却突然惊醒，景晨身热汗地坐起身。

她梦到了八娘临死前狰狞的面容，瞪大了双目望着自己，那被鲜血染红的畔字字诅咒:端木家的姑娘谁都逃不过，谁都不得善终！

汗沾住了景晨的发丝，口起伏剧烈，面惨白。

“？”值夜的紫芝听到里间动静，捧了灯烛走近，隔着幔帐轻声询问:“您没事吧？”

“备水，我要沐浴。”清洗后再次回到上，景晨低低吩咐道:“多留几盏灯。”平躺着，却再难入眠。